唐人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尚 下载本文

唐人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尚

严耕望

汉世,中央太学之规模极大,学生常数千人,或多至三万人;郡县亦置学官,学生亦常数百千人;官办教育可谓极其发达。私家讲学,生徒虽亦常以千百数,然其势终不敌公立学校之发达。而中央太学尤有极大之凝聚力,四方士子欲振名誉者,恒趋太学,论学会友,倾动京师。故就当时情势而言,教育中心在中央太学,地方学官及私家教授实非其比。私家教授亦多在平原乡邑,其在山林川泽如刘琨、魏应者,其例实不甚多,且多在政局方乱之时。《后汉书·儒林传序》云:“王莽、更始之机,天下散乱??四方学士多怀协图书,逃遁林薮。”是也。《梁书》四八《儒林传序》称汉时“学与山泽者至或就位列肆”。(《南史·儒林传序》

同)疑此序文乃就南朝情形上推汉世加以想象者。当汉承平之世,似不然也。汉

末丧乱以后,政府不以教育为意,而政治中心之都市又常有变乱,虽有太学,实同虚设,州郡更不待言,故士子多散处四方。当时政治社会皆为世家大族所把持,读书仕宦亦几为世族之特权。南朝承之,又会佛教兴盛,当时第一流学者多僧徒,且兼通经史;贵族平民皆尊仰之。吾人想象当时教育中心故在世家大族,然必亦有不少士子就学于山林巨刹者。《南齐书》五四《高逸传》:明僧绍隐长广郡崂山,聚徒立学。顾欢于剡之天台山开馆,聚徒常近百人。沈驎士隐余干吴差山,讲经教授,从学者数十百人。徐璠之隐祛蒙山,立精舍讲授。只观此数例,足徵山林讲学之概。而《梁书》五一《处士何点传》云:

后在吴中石佛寺建讲,于讲所昼寝??

又云:

弟胤“居(会稽)若邪山云门寺。……高祖践阼,……乃敕胤曰:……比岁学者殊为寡少,良由无复聚徒,故明经斯废。……当敕后进有意向者就卿受业。……于是遣何子郎、孔寿等六人于东山受学。……胤以若邪处势迫隘,不容生徒,乃还秦望山。山有飞泉,西起学舍,即林成授,因岩为堵,别为小閤室,寝处其中,……山侧营田二顷,讲隙从生徒游之。……胤年登祖(尚之)寿(七十二)乃移还吴,……居虎丘西寺,讲经论学,徒复随之”。

是何氏兄弟二人讲学皆直在佛寺矣。虽此所举,皆为隐逸者流,不能以概其余,然已有此种倾向,殆可知矣;惟其详待考耳。北方情形颇有不同,经学教育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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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及两汉,然遗风余韵,尚见史传,只观《魏书·儒林传》已可知其大略。及隋统一天下,颇重教育而提倡之。《隋书》七五《儒林传》云:

京邑达乎四方皆能启黉校。齐、鲁、赵、魏,学者尤多,负笈追师,不远千里,讲诵之声,道路不绝。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

参之《隋书》及两《唐书》列传,隋世大儒教授生徒或有至数百人,足为此序之证。亦有教授自学于山泽者,如:

《隋书》四一《苏威传》:“威每屏居山寺,以讽读为娱。”

同书五五《尔朱敞传》,年十五,“诈为道士,……隐嵩山,略涉经史。数年之间,人颇异之。”

同书七七《隐逸崔廓传》:“逃入山中,遂博览书籍,多所通涉。” 同书七八《艺术卢太翼传》:“徙居林虑山茱萸涧,请业者自远而至。” 《新唐书》八四《李密传》:“感厉读书。闻包恺在缑山,往从之。” 钱起《归义寺题震上人壁》(《全唐诗》四函五册)原注:“寺即神尧皇帝(唐高祖)读书之所,龙飞后,创为精舍。”(据诗,寺在山中)

按此六例者,或在隋世,或在隋前,且有即读书山寺者。参以前引《齐书》、《梁书》,吾人可以推想此种情形不始于隋,而始于南北朝乱离之世。盖始乱逼人,不能不投身山林,能安心肄业也。

唐初,中央置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及书学、算学、律学、宏文管学,州县亦各置学。《旧唐书》一八九《儒学传序》,述贞观初之盛况云:

于国学增筑学舍一千二百间,太学、四门博士亦增置生员,其书算合(各?)置博士、学生,以备艺文,凡三千二百六十员。??是时四方儒士,多抱负典籍,云会京师。俄而高丽及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等诸国酋长,亦遣子弟请入于国学之内。鼓箧而升讲筵者,八千余人,济济洋洋焉。

度此盛况盖略近于汉世。而私家教授见于史传者则甚少(两《唐书》儒学传中私家教授

者数人,皆在隋世)。至如《新书》一九六《儒学马嘉运传》:“贞观初??退隐白鹿

山,诸方来受业至数千人。”(《册府》七六八略同)山居讲学,此为仅见之例外。此种情形延续数十年之久,盖政治社会安定,公立学校发达,士子群趋学官,故私家教授衰替,更无隐遁山林之必要也。

武侯擅权,薄于儒术,《旧唐书》一八九上《儒学传序》云:

则天称制,以权道临下,不吝官爵,取悦当时。……博士、助教,唯有学官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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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非儒雅之实……二十年间,学校顿时隳废矣。

其后学官日衰,而士子读书山林却日渐众多。中叶以后,中央太学鹢为茂草(参

看《全唐文》五三二《李观请修太学书》及卷七二七《舒元与问国学记》);而读书山林寺院,论学

会友,蔚为风尚,及学成乃出应试以求闻达,而宰相大臣、朝野名师亦多出其中。兹先举比较概括性可据以推想一般盛况之材料,凡得八事,以明之。

《摭言》三《慈恩寺提名杂记》条:

文皇帝拨乱反正,特盛科名,志在牢笼英彦。迩来林栖谷隐,栉比鳞差。美给华资,非第勿处;雄藩剧郡,非第勿居。

按此条“鳞差”下疑有躲文。但此处述设科取士使居内外重任,中间插入“迩来林栖谷隐??”一段,自是说士子为求前途发展,乃林栖谷隐,潜心习业以取科第。此其命意至为明显,而以“栉比鳞差”为喻,足见其盛。此其一。

李硕《缓歌行》(《全唐诗》二函九册)云:

男儿立身须自强,十年闭户颍水阳,业就功成见明主,击钟鼎食坐华堂。

按“闭户颍水阳”即读书山泽之谓,也许即指嵩山而言。鼓励青年立身自强,不曰入学从师,而曰闭户山谷,足见当时风气矣。王昌龄《上李侍郎书》(《全唐文》

三三一)云:“昌龄岂不解置身青山,俯饮白水,饱于道义,然后谒王公大人以希

大遇哉!”亦正此意。又刘得仁《送车涛罢举归山》(《全唐诗》八函十册)云:

要路知无援,深山必遇师。

是科场失意,则期以山中遇师,盖当时一般青年文士习业山林,学成出就科举,如不得意,乃归山林从师习业。此其二。

《摭言》七《起自苦寒》条,共六事,其中李义琛兄弟及郑朗相公两事述应举,李绛一事与题无关。其他徐尚、韦昭度、王播三事述年少读书情形云:

徐商相公常于中条山万固寺泉入院读书。家庙碑云,随僧洗钵。

韦令公昭度少贫娄,常依左街僧录净光大师,随僧斋粥。净光有人伦之鉴,常器重之。

王播少孤贫,尝客扬州惠昭寺木兰院,随僧斋餐。诸僧厌怠,播至,已饭矣。后二纪,播自重位出镇是邦,因访旧游,向之题已皆碧纱幕其上。播继以二绝句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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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按此记苦寒读书至宰相者凡三条,而皆在僧寺,且随僧斋餐。当时寺院为寒士聚读之所,亦可想见,此其三。

同书一0《海叙不遇》条:

段维……年及强仕,殊不知书;一旦自悟其非,闻中条山书生渊薮,因往请益。众以年长,犹未发蒙,不与授经。或曰,以律诗百余篇,俾其讽诵。翌日维悉能强记,诸生异之……因授之《孝经》。自是未半载,维博览经籍,下笔成文,于是请下山……。咸通乾符中,声名籍甚。

按此条最足显示士子多读书于山林。中条山既为书生渊薮,有书籍,有教有学;其他名山亦可例推。此其四。

黄滔《司直陈公(峤)墓志》(《全唐文》八二六)云:

闽越江山,莆阳为灵秀之最。贞元中(七年),林端公藻冠东南之科第;十年而许员外稷继翔。其後词人亹亹,若陈厚庆、陈泛、陈黯、林颢、许温、林速、许龟图、黄彦修、许超、林郁,俱……半生随计,没齿衔冤。旷乎百年,而公追二贤之後(光启三年及第),七年而徐正字寅捷(乾宁元年及第,徐考误),八年而愚□(乾宁二年及第),莫不以江山之数耶?

按同卷又有黄滔《祭陈侍御峤文》,与此略同。此谓有唐一代(二文作于光化二三年)莆阳进士及第止此五人也。又按林藻黄滔先后读书于莆山之灵岩寺,见黄滔《莆山灵岩寺碑》;陈峤读书于莆之北岩精舍,又读于北平山,见《本志》;许稷深入终南山隐学三年,然后应举及第,见《闽中名士传》;并详后引。是全县数百年进士及第五人中惟徐寅习业情形不可知,其余四人皆在山林寺院也。足见习进士业者多在山林寺院矣。此其五。

颜真卿《泛爱寺重修记》(《全唐文》三三七)云:

予不信佛法,而好居佛寺,喜与学佛者语。人视之若酷信佛法者然。而实不然也。予未仕时,读书讲学恒在福山;邑之寺有类福山者,无有无予迹也。始僦居,则凡海印、万福、天宁诸寺,无有无予迹者。既仕於昆,时授徒於东寺,待客於西寺……。目予实信其法,……则非知予者矣。

又《云溪友议》一李相公绅条云:

李初贫,游无锡惠山寺,累以佛经为文藳,被主藏僧殴打,故终身所憾焉。后之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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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天宫精舍……有老僧……知此客非常,延归本院,经数年而辞赴举。将行,赠以衣钵之资,因喻之曰:郎君身必贵矣,然勿以僧之尤,贻于祸难。及领会稽,僧有犯者,事无巨细,皆至极刑。

按此两事可合并论之。颜公不信佛法,亦居佛寺肄业讲学,则当时风尚本如此,从可知矣。而观李绅事,历居无锡惠山寺、会稽剡川佛寺读书,又居华山读书(见

后文终南华山节),绅贫士,必亦寺观也。绅屡为寺僧所厌恶,乃至敲打,恨憾铭骨,

而习业屡迁,皆在山寺,不能更改其环境。则读书寺院不但已成风尚,且必寺院有其优良条件,贫士无所不愿,亦不得不寄寓寺院以便习业也。此其六。

《旧唐书》一七七《裴休传》云:

家世奉佛,休尤深于释典。太原、凤翔近名山,多僧寺,视事之隙,游践山林,与义学僧讲求佛理。

据此,则太原、凤翔诸山佛寺多义学,而其师则僧也。又《圆觉经大疏抄》卷一之下云:

宗密家贯果州,因遂州有义学院,大阐儒风,遂投请进业。经二年后,(道圆)和尚

西川游化至此州,遂得相遇。

观此一段文意,参之《裴休传》义学事,则义学院当与佛寺有关,殆可断言。又日人那波利贞作《唐抄本杂抄考》(刊《支那学》第十卷特别号),胪列法国国立图书馆所收藏敦煌寺学者之资料中,其最足证明敦煌诸寺多有寺塾者,凡得十条。惟所引颇有为误,经耿慧玲女士检核《敦煌宝藏》,重录于下:

P2609V 《俗务要名林残卷》纸背署:“丁亥年正月十六日灵图寺学士郎张盈润写记

之而。”

P2633V 《燃灯文习字》:壬午年正月九日净土寺南院学士郎□。

P2712 《贰师泉赋》末署:真明六年庚辰岁次二月十九日龙兴寺学郎张安八写记

之耳。

P3189 《开蒙要训》末署:三界寺学士郎张彦宗写记。

P3381 《秦妇吟》末署:天复五年乙丑岁十二月十五日敦煌郡金光明寺学仕张龟记。

P3393 《杂抄》署:辛巳年十一月十一日三界寺学士郎梁流庆书记之也。 P3466 十二月《书仪残卷》同号卷残块三:金光明寺学郎显须等。金光明寺学郎□索憨。(此条资料双行书写)

P3649 《杂抄》末署:丁巳年正月十八日净土寺学士郎贺安住自手书写读诵过记而。

P3691 《新集书仪残卷》同号卷:净土寺学士郎氾安德笔记。 P3698V 《孝经》白文同号卷纸背署:灵图寺学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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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所引十条外,耿女士复检得下列诸条:

P3386 《杨满山咏孝经十八章》:维大晋天福七年壬寅七月廿二日三界寺学士郎张富盈记。

P3692 《李陵苏武往还书》:壬午年二月廿五日金光明寺学郎索富通书记之耳。 S173 《穷囚苏武与李陵书》:乙亥年六月八日三界寺学郎张英俊书记之耳。 S214 《燕子赋》:癸未年十二月廿一日永安寺学士郎杜安遂书记之耳。 S728 《孝经》:丙申年五月四日灵图寺沙弥德荣写,??弟子??庚子年二月十五日灵图寺学士郎李再昌已??(分两行书写)

S778 《王梵志诗集并序》:大云寺学士郎邓庆长壬戌年十一月□日邓庆长。 S1163 《太公家教》:庚子年十二月十七日永○(?)安寺学士郎□□□自手书记。

此诸条亦为敦煌诸寺有寺学之证。那波氏据其所得十条曾作断语,略云:“此所见学郎、学士郎冠以寺名者,必即寺塾之学生,而观其姓名,皆系俗家弟子,所书写者,皆为外典,非佛典。可知此等寺塾所教所学者为普通教育,非佛家教育。而金光明寺有学师显须、学郎索憨,则学者虽为俗人,而教者则为僧侣也。此种情形当非敦煌一地之特殊现象,而可视为大唐天下各州之共同现象。”按此所言“金光明寺有学师显须”,“学师”实为“学郎”之误读,故此条不能证明教者为僧侣。观本文后引诸史例,寺院习业者,似多互相学习,所师亦绝大多数为俗家学人;从僧习读者,似惟庐山目引《庐山记》栖贤院一条、《唐才子传》李端一条与会稽剡中目引《唐才子传》灵一一条而已。事例殊少,故那波寺学以僧为师之说,殊非确伪。但天下之寺多有学,则甚可信,此正与前引《裴休传》之义学、《圆觉经大疏抄》之义学院相印证。《唐会要》三五《学校》目:“贞元三年正月,右补缺宇文炫上言,请京畿诸县乡村废寺并为乡学。??疏奏不报。”盖佛寺本多义学、或学子寄寓,故炫有此奏耳。佛寺既多置学,寒士不能自给,自乐于投身寺院习业,度其数必甚多也。此其七。

复考《唐会要》三五《学校》目:

会昌五年正月,敕公卿百官子弟及京畿内士人寄客修明经进士业者,并宜隶于太学,外州县寄学及士人并宜隶各所在官学。

按:《旧唐书》一八上《武宗纪》书检括天下寺及僧尼人数之敕于会昌五年四月,《通鉴》二四八书于同年五月乙丑,似《会要》此条与毁佛事无关。但《通鉴》后文补叙毁佛事,又云“乃先毁山野招提兰若”。则毁佛事不始于此月日也。考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迹》卷四,会昌三年已有毁佛迹象。其四年七月叙事云:

又敕下令毁折天下山房兰若、普通佛堂、义井、村邑斋堂等未满二百间不入寺额者。其僧尼等尽勒退俗,充入色役。具令分折【析】闻奏。且长安城里坊内佛堂三百余所,佛像经楼等庄严如法,尽是名工所作,一个佛堂院敌外州大寺,准敕并除罄尽;诸道天下佛堂院等,不知其数。天下尊胜石幢僧墓塔等,有敕皆令毁拆。敕召国子监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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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天下进士及第身有学者,令入道教。

下文述毁佛事,逐步加紧,至五年四、五月彻底执行。则《会要》此条敕令实在毁佛运动进行将至最激烈阶段时所颁布者,颇有此条关于学校之敕令与毁佛运动有关。盖进士业者多寄寓佛寺,甚至隶名佛寺,前引敦煌文书多有署名某某寺学士郎者是也。今既废毁佛寺,故令改隶太学州县学矣。即观上引《行记》之末段,一面折毁佛寺,一面令国子监学士及进士改入道教,亦足徵知学士进士与佛教寺院之关系必极密切也。此其八。

只观此八事,已可徵知唐代学子多习业山林寺院,学成然后出而应试以取仕宦矣。今试以名山为中心,分区列举具体例证以见其盛。亦有借寓道士观习业者,性质相类,亦取录焉。

唐代士人喜居山林,故名山之区并不很寂寥(详后),非如今日士人皆集中都市生活。其中有真隐,有伪隐,有永居,有暂息,今并不取;惟就真正读书习业以取功名为职志者分别列举之。

(一) 终南、华山及长安南郊区

《新唐书》一九六《隐逸传序》云:“放利之徒假隐自名,以诡禄仕,肩相摩于道,至号嵩、少、终南为仕途捷径。”此虽士风不兢,但终南、嵩、少逼近两都,为文士居处之所,则可想见。其在终南,有纯以习业为事者。例如:

韩愈《韦丹墓志铭》(《全唐文》五六六):“入紫阁山,事从父熊,通五经,登科。”(山在鄠县东南)

《唐才子传》二:阎防“河中人,开元二十二年李琚榜及第??于终南 山丰德寺结茆茨读书。”

《唐诗纪事》二六阎防目:“防与薛据在终南山丰德寺读书。” 李商隐安平公诗(全唐诗八函九册):“送我习业南山阿。”

太平广记一七《卢李二生》条:“昔有卢李二生隐居太白山读书,兼习吐纳之术。

(出《逸史》)”

同书三○七《张仲殷》条:“张滂之子曰仲殷,于南山内读书,遂结时流子弟三四人。(出《原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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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四二二《卢翰》条:“唐安太守卢元裕子翰言,太守少时,尝结交诗友读书终南山。(出《纪闻》)”(按此见谈本)

《闽川名士传》(徐松登科记考一五引):“许稷挟策入关,??深入终南山,隐学三年,出就府荐,遂擢第。”

白居易《秋霖中遇尹纵之仙游山居》(全唐诗七函二册):“林下有志士,苦学惜光阴。岁晚千万虑,并入方寸心。”(按白居易挚友王质夫,隐居仙游寺,故此寺见于白集,亦见长恨歌

传。寺在盩厔县之南境。仙游山居者当即其地,是亦终南北麓也)

按谨此数条,已得十三人。其在华山习业者,亦得四例如次:

《太平广记》二七《唐若山条》:“相国李绅字公垂,尝习业于华山。(出《仙传拾遗)” 同书六三二《玉女条》:“华山云台观??大历中有书生班行达者??为学于观西序。

(出《集异记》)”

姚合《送进士田卓入华山》(全唐诗八函三册合集一):“何物随身去,六经与一琴。辞家计已久,入谷住应深。偶坐僧同室,闲书叶满林。业成须谒帝,无贮白云心。”

《北梦琐言》四:“张策早为僧,败道归俗,后为梁相。先在华山云台观修业。”

至于长安城,为首都所在,士子所聚自不待言。赴举者既至长安,盖多寄寓寺院,一面作人事活动,一面温习课业以便应试。南部新书乙云:

长安举子,自六月已后,落第者不出京,谓之过夏,多借静坊庙院及闲宅居住,作新文章,谓之夏课。亦有十人五人醵率酒馔,请题目于知己朝达,谓之私试。七月后,授献新课,并于诸州府拔解。

按此条虽专指落第者为准备下一次应试而言,实亦可视为一般入京谋科第者之共同行径,决不限于落第者。如《摭言》七《升沈后进》条,牛僧孺始举进士入京,先谒韩愈、皇甫湜,并谋所居。二公嘱其“于客户坊税一庙院”。并设计为之延誉。此为有名之实例也。唐世科第取士,每年录取虽不过二三十人,但应试者例近千人。吾人可以想象,入闱前后,士子寄寓长安寺院者必以数百计。实例之可举者除前引《摭言》七《起自寒苦》条记韦昭度依左街僧录净光一事外,《广记》亦见两条。卷二四三《窦乂》条,乂借嘉会坊伯父庙院习业(出《乾(月撰)子》)。卷四○九《染牡丹花》条,韩文公愈有疏从子侄自江淮来,遂送街西僧院中,令读书(出酉阳杂俎)。此皆习业长安寺院也。至于习业长安郊区者,其例尤多,如:

王建《秋夜对雨寄石瓮寺二秀才》(全唐诗五函五册):“对坐读书终卷后,自披衣被扫僧房。”

《太平广记》三七三《杨祯》条:“进士杨祯家于渭桥,以居处繁杂,颇妨肄业。乃指[诣]昭应县,长借石瓮寺文殊院居??(出慕异记)”

韦应物《沣上精舍答赵氏外生伉》(全唐诗三函七册):“远迹出尘表,寓身双树林。如何小子伉,亦有超世心。担书从我游??”

孟郊《登华严寺楼望终南山赠林校书兄弟》(同书六函五册《郊集》四)。(诗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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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题林校书花严寺书窗》(同前《郊集》五)。(诗从略)

《云笈七签》——七《道教灵验记文铢台》条:“文铢者,长安人也,父母令于别业读书,为庄前堆阜之上置书堂焉。”

按:《南部新书》巳:“石寺者在骊山半腹石瓮谷中。”是在长安东南郊区。沣上在西南郊区,华严寺在南郊区。文铢于别业读书自亦郊区。要皆当终南北麓,亦即可视为终南、华山之同一区域也。

此外,《太平广记》三○七《沈聿》条云:“聿曾于同州法轮寺寓居习业。(出

《集异记》)”按此亦近于华山区者。又《酉阳杂俎续集》二(又见《广记》三七三引):

“宝历二年,明经范璋居梁山读书。”按梁山之名,陕、晋、蜀、皖、闽诸省皆有之,而陕西凡三处,在韩城、乾县及南郑,据此条前后纪事,似当属陕西者,今附录于此。

(二)嵩山及其近区诸山

嵩山人文之盛,观前引《新唐书》一九六《隐逸传序》,已可征知。就中亦有真正以教授肄业为事者,如《新唐书》一九六《隐逸卢鸿传》云:

庐嵩山。玄宗开元初,备礼征,??鸿至东都,谒见不拜。??鸿到山中,广学庐,聚徒至五百人。(《白孔六帖劝学》条,误鸿作洪)

又如北梦琐言云:

后唐清泰中,进士庞式在嵩阳观聚课生徒。(《说嵩》一七引) 薛学子(?)聚课嵩阳观。(说嵩二三引)

按此三条皆以教授生徒为事者。而记读书习业于嵩山、少室之材料尤多,例如:

《旧唐书》一七一《李渤传》:“励志于学,??隐于嵩山,以读书业文为事。”(《新

唐书》——八本传:“刻志于学,与仲兄涉偕隐庐山,??久之,更徙少室”)

同书一六○《韩愈传》:“孟郊者,少隐于嵩山,称处士。留守郑余庆辟为实佐。”

(按此亦读书,非隐也)

同书一九二《隐逸》《孔述睿传》:“述睿少与兄克符、克让皆事亲以孝闻。既孤,俱隐于嵩山。述睿好学不倦,??代宗以太常协律郎征之。”又梁肃《送韦拾遗归嵩阳旧居序》(《全唐文》五一八):“初士仪与孔君述眷,同隐于嵩邱。”云云。(观下文官历。此

即述睿。是皆习业,非隐也)

岑参《感旧赋序》(《全唐文》三五八):“参相门子,五岁读书,九岁属文,十五隐于嵩阳,二十献书阙下。”

刘驾《送李垣先辈归嵩少旧居》(《全唐诗》九函六册):“文章满人口,高帝非苟得,要路在长安,归山卻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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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智弘律师者,洛阳人也。??年才弱岁,往少林山??乐诵经典,颇工文笔。既而悟朝市之諠譁,尚法门之寂澄,遂??拾素褆,而擐锱服。”

(按其始必习儒业者)

《唐语林校证》五《补遗》郗昂条,昂与杜黄裳“同学于嵩阳,二人同中第”。 《太平广记》四二二《韦思恭》条:“元和六年,京兆韦思恭与董生、王生三人结友于嵩山岳寺肄业。(出《博物志》)”

同书四五八《嵩山客》条:“元和初,嵩山有五六客皆寄山习业者也。(出《原化记》)”

(按此与前述同一事,而人数较多)

同书六八《封陟》条:“宝历中,有封陟孝廉者居于少室??志在典坟??探义而星归腐草,阅经而月坠幽窗。(出《传奇)”

同书三四七《韦安之》条:“韦安之者,河阳人??,往少室寻师。至登封,逢一人??曰吾姓张名道,??欲往少室山读书。??所往一志,乃约为兄弟,??同入少室,师李潜。经一年,张道博学精通,为学流之首。一日语安之曰:兄事业全未,从今去五载方成名??安之五年乃赴举,其年擢第。(出《灵异录》)”

《云笈七签》一一三上仙传任生条:“任生者,隐居嵩山读书,志性专静。” 《唐才子传》二《刘长卿传》:“长卿,河间人,少居嵩山读书。??开元二十一年徐征榜及第。”

又《崔曙传》:“曙,宋州人,??苦读书,高栖少室山中。”

又《张諲传》:“諲,永嘉人,初隐少室下,闭门修肄,志甚勤苦。??后应举,官至员外郎。”

同书四《张谓传》:“谓,河内人也,少读书嵩山。??二十四,受辟。” 《太平广记》三一三《庞式》条:“唐长兴三年,进士庞式肄业于嵩阳观之侧,临水结菴。??薛生??少年纯悫,师事于式。??后庞式登第。(出《玉堂闲话》)”(《说嵩》

二二《摭异》引《洛中纪异》,略同)

陆游《南唐书》一三《张易传》:“易?魏州元城人?后徙居莱州掖县,少读书于长白山,又徙王屋山及嵩山。”

按以上十九条所记已二十余人。此外,嵩少近区诸山,如龙门、陆浑、昌谷及汝、颍上流诸山,亦多有文士习业之例。续举如次:

《太平广记》三八八《齐君房》条:“大和元年,李玫习业在龙门天竺寺。(出《纂

异记》)”

《旧唐书>——一《房琯传》:“少好学??与东平吕向于陆浑伊阳山中读书为事,凡十余

《新唐书》二零二《文艺吕向传达室》:“少孤,讬外祖母,隐陆浑山??强志於学。” 李贺《始为奉礼忆昌谷山居》(《全唐诗》六函七册《贺集》一)。(诗从略)

又《昌谷读书示巴童》(同上《贺集》三)去:“虫响灯光薄,宵寒乐气浓。君怜垂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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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辛苦尚想从。“(按昌谷在宜阳西)

司马札《送进士苗纵归紫暹山居》(同书九函七册):“汝上多奇山,高怀惬清境。强来干名地,冠带不能整。常言梦归处,泉石更寒更冷。”

按观此诸例,参以前引李颀《缓歌行》称山居读书,举颍水阳为说,可知嵩山地区为一大习业中心,明矣。

(三)中条山、太行山(今太行山脉南段)区

中条、太行为北方一大读中心,只观前收《唐摭言海叙不遇》条已可徵知。其他材料节录如次:

《摭言》七《起自寒苦》条:“徐商相公常於中条山万固寺泉入院读书。”(《新书徐商传》只云幼隐中条山)

杜牧《范阳庐秀才(霈)墓志》(《全唐文》七五五,《杜樊川文集》九):“霈??窃家骏马,日驰三百里,夜抵襄国界,舍马步行,径入王屋山,请诣道士观。道士怜之,置於门外庑下,席地面处。始闻《孝经》、《论语》。布褐不袜,摔草为茹,或竟日不得食。如此凡十年,年三十,有文有学。开成三年来京师,举进士。”(《全唐文》八函七册《杜牧》

三《句溪夏送日送庐霈秀才归王屋山将欲赴举》,又《杜牧》五《庐秀才将出王屋高步名场江南相逢赠别》。两诗皆赠此人)

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碑》(《全唐文》五八八):“天宝末,经术高第遇乱??载家书,隐王屋山??深处以修业??合群从弟子侄讲《春秋左氏》、《易》王氏,衎衎无倦,以忘其优。”

《旧唐书》九一二《阳城传》:“隐於中条山,远近慕其德行,多从之学。”(《新唐

书》一九四本传:“隐中条山,??远近慕其行,来学者迹接于道。”《册府元龟》九八,同)

《南部亲书》丙:“王龟,起之子??。太和初,从起于蒲,於中修[条]葺书堂以居之。”

《太平广记》六五《姚氏三子》条:“唐御史姚生罢官,居於蒲之左邑,有子一人,外甥二人??。姚惜其不学??遂於条山之阳结茅以居之,冀绝外事,得专艺学。林壑重深,嚣尘不到。(出《神感遇传》)”

同书六四《张镐妻》条:“张镐,南阳人也,少为业勤苦,隐王房[屋?]山,未尝释卷。(同上)”

《玉溪生年谱会笺》卷一:“(李)义山早年习业玉阳王屋山,自号玉溪生,后即以名其诗集。”

《太平广记》三七二《李华》条:“唐吏部员外李华幼时与流辈五六人在济源山庄读书。(出《广异记》)”

同书三二八《阎庚》条:“张仁但幼时贫乏,恒在东都北市寓居??将适诣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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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庚??谓仁亶曰,方愿志学,今欲偕行。仁亶奇其志,许焉。(出《广异记》)”

(山在修武辉县间)

杨炎《安州刺史杜公神道碑》(《全唐文》四二二):“少与范阳庐葳用隐於白鹿山。” 《新唐书》一四六《李栖筠传》:“特喜读书??居汲共城山下,??举进士。”(参

《全唐文》四九三权德与《李栖筠文集序》)

同书一一四《徐彦伯传》:“七岁,能为文,结庐太行。薛元超安抚河北,表其贤良,对策高第。”

按此诸条,或在僧寺,或在道观,或自结茅,皆足与《摭言海叙不遇》条相印证。范尧佐《书诗》(《全唐诗》十二函六册)云:“书,溤雁寄鱼,出王屋,人匡庐,??别后莫暌知里信,数封缄送到闲居。”(本注,“同王起分白居易分司东都作)”此虽道士所作,但参以前列材料及庐山情况,中条、王屋诸山为北方一大人文渊薮,殆可断言。

又《旧唐书》一四零《庐群传》:“群??范阳人,少好读书,初学於大安山。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闻其名,辟为从事。”检《一统志》,顺天、黄州、德安、长沙诸府皆有大安山。《顺天府山川》目“大安山在房山县西北八十里??甚高险,唐末刘仁恭筑馆於此。”群既范阳人,初学於山,必此山也。是太行山脉之北段矣。复考《旧唐书》一七七《崔慎由传》云:“父从,少孤贫,寓居太原,与仲兄能同隐山林,苦心国学,??不出山岩??者,十年。”《太平广记》四一七《赵生》条云:“天宝中,有赵生者??兄弟数人俱以进士明经人仕,独生性鲁钝??由是处壮尚不得为郡贡,??生益惭且怒??弃其家遁去,隐晋阳山,葺茅为舍。生有书百余编,笈而至山中,昼习夜息,虽寒热切饥,食粟袭纻,不惮劳苦。??后岁余,以明经及第。(出《宣室志》)”按此两条习业地区在太行西北者附著於此。

(四)泰山及其附近区诸山

习业泰山之例,最佳者为杜甫《八哀诗》(《详注》一六)。其《哀武功苏渊明诗》云:

武功少也孤,徒步客俆袞,读书东岳中,十载考典坟。??洒落辞幽人,归来潜京

辇。 射君东堂策,宗匠集精选。制可题未干,乙科已大阐。

观“洒落辞幽人”之句,知同时读书东堂者尚有他人,盖亦结伴而读。此外如:

《太平广记》四一七《光化寺》条:“袞州徂徕山,寺曰光化,客有习儒业者,坚志栖焉。(出《集异记》)”

同书四九零《东阳夜怪録》条:“前进士王洙,??元和十三年春擢第。尝居邹鲁间名山习业。”

《新唐书》一六三《孔巢父传》:“少力学,隐徂徕山。??广德中,李季卿抚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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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为左卫兵曹参军。”

《旧唐书》一九零下《文苑.李白传》:“父为任城尉,因家焉。少与鲁中诸生孔巢父、韩沔、裴政、张叔明、陶沔等隐于徂徕山??时号竹溪六逸。”

按此所谓隐,实亦结伴读书山林也。东岳、徂徕为东方名山,读书者必甚多。中叶以后,邹、鲁一带为方镇割据,变儒狭为獷戾,故读书之风转衰耳。至唐代末年,则颇多习业于长白山者,例如:

《旧五代史》九四《高汉筠传》云:“汉筠??齐州历山人也??少好书传,尝

诣长白山讲肄。会唐末齐鲁交兵,梁氏方霸,乃掷笔谒焉。”

陆游《南唐书》一二《张易传》:“后徙莱州掖县??少读书于长白山??苦学自

励??入洛阳举进士,不中。”

齐巳《酬九经者》(《全唐诗》十二函四册)云:“九经三史学,穷妙又穷微。长白山初出,青云路欲飞。 江僧酬雪句,沙鹤识麻衣。家在黄河北,南来偶未归。”

按此长白山当指山东邹平淄川间之长白山而言,《抱朴子》以为泰山之副嶽者也。此山僻在泰山之东北,距中原兵乱之区较远,故唐末颇有士子习业其中也。

(五)庐山

庐山为一大读书中心。《唐诗纪事》四六《刘轲》条云:

乐天云:庐山自陶谢后,正[贞]元初有符载、杨衡辈隐焉。今读书属文结茅岩谷者犹一二十人。其中秀出者,有彭城刘轲,??异日必能跨符、杨而攀陶、谢矣。(按此见

《全唐文》六七七白居易《代书》)

此泛言之,可想见平时经常有不少人读书其中。符载《送袁校书归秘书省序》(《全

唐文》六九○)云:

中朝珪组君子,大半匡庐之旧,间阔久矣,为余揖其休畅也。

此言难不免誇侈其事,但亦可见朝廷士大夫曾习业庐山者必不少。至於逐一记开之材料甚多。即宋陈舜俞《庐山记》卷二(《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二○九五)已有五条:

凌云庵,旧名凌云书堂。《九江録》云:刘轲书堂在凌云峰下,早年居此。廉使裴公美其才,荐之上第。

证寂院,旧名折桂庵,唐相李逢吉旧依李渤学于此山。逢吉去而为僧居,故名折桂。 慧日禅院,??《院记》云:唐乾宁中,僧如义始结庵舍。??如义之居山也,朱朴尝依以肄业,今谓之朱朴书堂。

薛谏议书堂,即刘弇待御旧居。会昌中,薛自南海书记满秩,亲经营之。 栖贤院,??南齐永明七年??置寺於寻阳西二十里。唐宝历初刺史李渤徙置是山,以僧智常(此处当有脱文)智常学者数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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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就余所收,见於《全唐文》者四篇:

符载《荆州与杨衡说旧因送游南越序》(卷六九○)云:“载弱年与北海王简言、陇西李元象洎中师高明会合於蜀,??乘扁舟,沿三峡,道浔阳庐山,复营蓬居,遂我遁栖。二三子以道德相播,以林壑相尚,精综六籍,翱翔百氏。??居五六载??”

刘轲上座主书(卷七四二)云:“元和初,方结庐於庐山之阳,??农圃馀隙,积书窗下,日与古人磨砻前心。岁月悠久,寝成书癖,故有《三传指要》十五卷、《十三代名臣议》十卷、《翼孟子》三卷。??一日从而明之者,裹足而西(谓应举)。”

刘轲,与马植书》(同上)云:“元和初,方下罗浮??抵匡庐。匡庐有隐士矛君,腹笥古今史,且能言其工拙赘蠹。??予又从而明之者,若井置之於泰山之上。”

李徵古《庐江宴记》(卷八七二)云:“匡庐??奇峰,??乾贞已酉岁(当作已丑,即

唐天成四年)予游旅及此,得国朝四门博士庭筠书堂故基。”

见於全唐诗者十二首:

韦应物《题从侄成绪西林精舍书齐》:“慕谢始精文,依僧欲观妙,??郡有优贤榻,

朝编贡士诏。”(三函七册)

王建《题别遗爱草堂兼呈李十使君》:“僧住炉峰下,书堂对药台??君白鹿洞,闻道亦生苔。”本注:李十亦当隐庐山白鹿洞。”(五函五册) 杨巨源《题五老峰下费君书院》。(五函九册)

许浑《赠元处士》:“紫霄峰下绝韦编,旧隐相如结袜前。”本注:“元君旧隐庐山学《易》。”(八函八册)

李群玉《劝人庐山读书》:“怜君少巂利如锋,气爽神清刻骨聪。片玉若磨唯转莹,莫辞云水入庐峰。”(九函三册)

许彬《酬简寂熊尊师以赵员外庐山草堂见借》:“庐山得此峰??穷经业未慵。”(十

函六册)

杜荀鹤《哭山友》:“十载同栖庐岳云,寒烧枯叶夜论文。”(十函八册) 唐求《送友人江行之庐山肄业》(诗从略)。(十一函三册)

伍乔《闻杜牧赴阙》:“旧隐匡庐一草堂,今闻携策谒吾皇。”(十一函四册) 又《庐山书堂送祝秀才还乡》:“束书辞我下重巅。”(同前)

又《送江少府授延陵后寄》:“五老云中勤学者,遇时不困风尘,束书西上谒明主,捧檄南归慰老亲。”(同前)(按伍乔此三诗皆有关庐山习业。《小传》云:“乔,庐江人,南唐时学

举进士第一。”此盖据《南唐书》书之。而《唐才子传》七,伍乔“少隐居庐山读书,工为诗,与杜牧之同时擢第”。不知是否有误。然此三诗中之第一第两诗为唐时作品则无疑)

李中《壬申岁承命之任淦再过庐山国学感旧寄刘钧明府》:“三十年前共苦辛,囊萤曾寄此烟岑。读书灯暗嫌云重,搜句石平怜藓深。各历宦途悲聚散,几看流辈或浮沈。”

(十一函五册) (按壬申为梁乾化二年,三十年前当唐僖宗中和中,时尚未建国学。观末句,同时读书者,尚有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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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於《北梦琐言》者两条:

卷一二:“唐相杨收,江州人,??少年於庐山修业,??坚进取之心。”(《广记》一五五

亦引此条)

又云:“庐山书生张璟,乾宁中,以所业之桂州,欲谒连帅。”

见於《唐才子传》者三条:

卷四《李端》条:“(端)少时居庐山,依皎然读书。??大历五年,??进士擢第。” 卷五《杨衡》条:“衡,霅人。天宝间,避地西来,与符载、窦群、李渤同隐庐山,结草堂於五老峰下,号山中四友。”

又《李涉》条:“涉,洛阳人,渤之促兄也。??卜隐匡庐香炉峰下石洞间,尝养一白鹿,其驯狎,因名所居白鹿洞,与兄(弟)渤、崔膺昆季茅舍相接。”(《新唐书》一一八《李渤》

传:“刻志於学,与仲兄涉偕隐庐山”)

此外见於他处者尚有数条。如:

《太平广记》一七《薛肇》条:“薛肇??与进士崔宇於庐山读书同志四人,二人业未成而去。崔宇勤苦,寻已擢第。(出《仙传拾遗》)”

《云笈七签》一一三下《续仙传》闾丘方远条:“闾丘方远??年十六,精通《诗》《书》,学《易》於庐山陈山晤。”(时在唐末)

《白鹿书院志》:“先是鲁公颜真卿寄居之五里牌,厥后裔孙颜翊率子弟三十余人授经洞中。”(盛朗西《中国书院制度引》)

据此而言,唐中叶以后,习业庐山这风甚盛,宰相如杨收、李逢吉、朱朴,名士如符载、刘轲、窦群、李渤、李端、温庭筠、杜牧、杜荀鹤皆出其中。大抵皆数人同岁,或结茅,或居寺院,且有直从寺僧肄业者。唐末五代此风尤盛。陆元浩《仙居洞永安禅院记》(《全唐文》八六九)云:

匡庐之名岳??永安禅院者,甲戌岁(后梁乾化四年)??仙居禅宇,自是聿兴,参学之流,远迩辐凑??师??以诗礼接儒俗??羁旅书生咸成事业,告行之日,复遗资粮,登禄士有甚多,荣朱紫者不一。??大吴??大和??四年??题。

李徵古《庐江宴集记》(同书八七二)云:

匡庐??奇峰??(吴)乾贞已酉(当作丑)岁,予游旅及此,得国朝四门博士庭书堂故基,背五乳之峰,带迁莺之谷。予倚方肄业,乃结庐而止。俄而长乐从弟兄洎亲友十余人继至。明年予倚金仰峰复营小堂以自居。(按《庐山记》二有李徵古书堂)

徐锴《陈氏书堂记》(同书八八八)云:

庐山之阳,有陈氏书堂。其先盖陈宜都王叔明之后曰(略)伯宣来居庐山,遂

占籍於德安之太平乡常乐里,全族同岁,迨今千人。??衮??我唐烈祖中兴之际,诏复除而表揭之。??衮以为族既庶矣,居既睦矣,??遂於居之左二十里??筑为书楼,堂庑数十间,聚书数千卷,田二十顷,以为游学之资,了弟之秀弱冠以上皆就学焉。??门生前进士章谷尝所肄业,笔而见告,思为之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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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书》一《先主书》云:

(升元三年)江州陈氏,元和给事中京之后,宗族七百口,??建书楼於别墅,以延

四方之士,肄业者多依焉。

只观此数事,唐末五代,书生肄业庐山之风之盛,可以想见。;此外尚可考见下列诸条:

《雅言杂载》(《五代诗话》三引)云:“陈沅,庐山人,立性僻野,不接俗士,黄损、熊皎、虚中师事之。??齐已赠沅云:四海方磨剑,深山自读书。”

《十国春秋》(二九)云:“陈贶,闽人,性澹漠,孤贫力学,积书至数千卷,隐庐山幾四十年,??学者多师事之。元闻其名,以币帛往徵??”

马令《南唐书》一四《儒者.刘洞传》:“洞,庐陵人,少游庐山,学诗於陈贶,精思不懈,到浃日不盥。贶卒,犹居二十年。”

又《江为传》:“建阳人,游庐山白鹿洞,师事处士陈贶,居二十年,有风人之体。”

观此数事,亦见当时之盛况。书生就读庐山之风之盛如此,而白鹿洞盖尤为诸生聚处之中心,南唐升元中遂於白鹿洞建国学,为国家正式教育机关。兹录关於庐山国学材料数条於次:

陈舜俞《庐山记》二:“白鹿洞,南唐升元中因洞建学馆,置田以给诸生,学者大集,以国子监九经李善为洞主,以主教授。”

《白鹿书院》志:“南唐升元,即其地聚徒建学,置田,乃命国子监九经李善道为洞主,号曰庐山国学。”

李中《送相里秀才之匡山国子监》(《全唐诗》十一函五册)。(诗从略) 僧贯休《怀匡山山长》(同书十二函三册)(诗从略)

《庐山杂记》(《五代诗话》三引):“南唐孟归唐能诗,肄业庐山国学,尝得瀑布诗:练色有穷处,寒声无尽时。邻房生亦得此联。遂交争之,助教不能辨。”

《闽书》(《五代诗话》二引):“杨徵之,少通群经,尤刻意於诗,??尝肄业庐山白鹿洞,??周显德中举进士。”

马令《南唐书》一四《儒者.伍乔传》:“乔,庐江人,性嗜学。以淮人无出已右者,遂渡江,入庐山国学,苦节年励,??数年??出与郡计,??乔果第一。”

同书一五《隐者.毛炳传》:“炳,丰城人也。好学不能自给,因随里人入庐山,每与诸生曲讲,苟获赀镪,即市酒尽醉。时彭好茶,而炳好酒,或嘲之曰,彭生说赋茶三斤,毛氏传经酒半升。”(按此当即在国学)

据此诸条,庐山国学,亦称国子监。有洞主或称山长,掌声教其中,有助教以佐之,诸生甚众,有学田以给之。至宋初,遂扩而大之为白鹿书院。此亦事势发展之必然结果也。

此外,习业於江西境内之其他山林者,尚有数例,如:

释澄玉《疏山白云禅完记》(《全唐文》九二○):“大顺元年??(抚州)太守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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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曾公??巡到兹山,回对曰去此六十里有山曰书山,是周廸王匡霸之地,古儒读书之场,因而俗号也。”

《摭言》八《梦》条:“钟辐,虔州南康人也,始建山齐为习业之所,因后植一松於庭际,俄梦朱衣吏白云,松围三尺,子当及第。”

《寰宇记》一○九《吉州》永新县目:“姚公石室,按县图云,县西北一百二十里禾山足有石室,豁然洞开??开元宰相姚崇布衣之时曾至其处,爱此殊状,卜居于侧,读书数岁,业成而去,??今遗墟松竹犹存。”

同卷《袁州》宜春县目:“书堂山在州西南三十里。唐卢肇读书于此。”

按此为江西除庐山外习业山林可考之四事。

(六)衡山

唐代士人习业南岳衡山之记载凡得六七条。列举如次:

《太平广记》三八《李泌》条:“泌书衡岳寺。(出《邺侯外传》)”

同书九六《嫩残》条:“嫩残者,唐天宝初,衡岳寺执役僧也。??时邺侯李泌,寺中读书察嫩残为非凡物。(出《甘泽谣》)”(《南岳总胜集》下,全同)

《南岳总胜集》(《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二零九七)卷中:圣寿观,??唐咸通中建。旧记云,故灵武庐璠镇黔南日,奏请以旧书堂为观。”

又:“承天禅寺,??唐韦寅书堂固基尚存。”

李白《送载十五归衡岳序》(《全唐文》三四九):“属明主未梦,且归衡阳,憩祝融之云峰。”

吕温《同恭夏日题寻真观李宽中秀才书院》(《全唐诗》六函四册):“愿君此地攻文字,如炼仙家九转丹》”。(按《中国书院制度》引《衡州府志》云:“石鼓书院在石鼓山,旧为寻真观。

唐刺史齐映建合江亭于山石之陆。元和间,士人李宽结庐读书其上。刺史炉温尝访之,有《题寻真观李秀才书院诗》。”即此)

《 旧五代史》五四《王镕传》:镕被害,次子昭海为湖南纲官李震置茶楮中,“既至湖南,乃令依南岳寺僧习业,岁给其费”。

按此所获材料虽不多,但衡山为南方之一读书中心,仍可想见。

(七)罗浮山

自东晋南朝以来,罗浮山已为岭南宗教文化之中心。至唐,海上交通发达,此山之为人文渊薮,自不待言。士子习业其中者亦必甚多,观杨衡有《送郑丞之罗浮习业

诗》(《全唐诗》七函九册)可知也。其他事例,引举于此:

刘轲《与马植书》(《全唐文》七四二)云:“(轲)”浮沧溟,抵罗浮,使得师于寿春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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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唐人春杨生,杨生以传书为道也??迩来数年,??元和初,方下罗浮??抵于匡庐。”

《太平广记》五四《刘潜条》:“刘潜,小字宜哥,唐宰相瞻之兄也。??入罗浮山。初潜与瞻俱读书为文,而潜性叭高尚,瞻情慕荣达。潜当谓曰,鄙必不第,则逸于山野;而得第,则劳于尘俗。??潜进士登第??升辅相。”

《罗浮山志会编》卷五《人物志》:“古成之,字亚奭,惠州河源人。五季末,避地增城。性简静寡欲,结庐罗浮山,力学不怠,淹通群籍,中梁颢榜第二人。”

同书卷六《隐逸》条:“杨环,南海人。力学工诗,隐居罗浮。咸通末进士。”

仅此数条,已可见其梗概。其为岭南一大习业中心,无疑。

(八)蜀中诸山寺观

读书蜀中山林寺观之例,即杜诗所脉已有四首:

其一,《冬到金华山观因得故拾遗陈公学遗迹》(《全唐诗》四函一册)云:“陈公读书堂。”(按《镜铨》九引《与地纪胜》:“陈拾遗书堂在射洪县北金华山玉京观后。”《唐才子》传一,

陈子昂“初年十八时知书??后人乡校,感悔,即于州(梓州)东南金华山观读书,痛自修饬。“《新唐书》本传恰省“金华山观读书”一句)

其二,《不见》(原注,“近无李白消息”)(《全唐诗》四函三册)云:“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

哀,??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按《镜铨》八引《杜田补遗》:“白之先客蜀之彰明,太白生焉,幼读书于大匡山,其读书堂尚存。??语出扬天惠《彰明逸事》。”《唐诗纪事》一八《李白》条略同。又《全唐诗》十二函六册杜光庭《读书台》亦云:“山中犹有读书台??青莲居士几时来”)

其三,《题柏大兄弟居屋壁》(《全唐诗》四函册)云:“叔父朱门贵,郎君玉树高,山居精典籍,文雅涉风骚。??笔架霑窗雨,书签映隙曛,萧萧千里足,箇箇五花文。‘ 其四,《送窦九归成都》有(同前)云“文章亦不尽,窦子和纵横,??读书支阁观,问绢锦官城。”

按此四事,就人论,其二为大文学家:就地论,其二为道观;足见蜀中习业山林寺观者之多。其他可考见之材料,举列如次:

符载《荆州与杨衡旧因送游南越序》(《全唐文》六九零):“载弱年与北海王简言、

陇西李元象洎中师高明会合於蜀,四人相依约为友,同诣青城山,斩刈蓁苇,手树屋宇,俱务佐王之学。初载未知书,其所览诵,章句而已,中师发明大体,??诱我於疏通广博之地。”

《北梦琐言》五《符条》云:“载??本蜀人,有奇才,始与杨衡、宋济栖青城山以习业。杨衡擢进士第,宁济老死,唯符公以王霸自许,耻於常调。”(《唐诗纪事》五一

及《太平广记》一九八均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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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德与《司门员外郎仲陵墓志铭序》(《全唐文》五零二):“君丱岁古学,与同门生肄业於娥眉山下,采摭前载可以为文章怄要者,?绎区别,凡数十万言,大历十三举进士甲科。”

观此三条,青城、娥眉已多土子赠业可知。其他散见於其他山林寺观者,如:

颜真卿《鲜于仲通碑》(《全唐文》三四三):“公少好侠,年二十余,尚未知书。太常

(其父)切责之。县(新政)南有离堆山,斗入嘉陵江,形胜峻绝。公乃慷慨发愤,弃人

事,凿石构室以居焉,励精为学,??开元二十年,年近四十,兴乡贡进士高第。”

刘蜕《山书一十八篇序》(同上七八九)云:“予於山上著书一十八篇,??自号为《山书》。”

又《梓州兜率寺文冢铭》(同上)云:“文冢者,长沙主蜕复愚为文不忍去其草,聚而封之也。”(按蜕大中中进士,官至中舍)

贾岛《送独孤马二秀才明月山读书》(《全唐诗>九函四册)云:“家辞临水郡,雨到读书山。”(按此在蓬溪)

《唐诗纪事》五零《段文昌》条:“(文昌)有别业在广都县之南龙华山,尝杜门力学于此,俗谓之段公读书台。长庆初??授剑南节度使,有邑人赠诗曰:昔日骑驉学忍饥,今朝忽着锦衣归。”

《太平广记》四六零《元庭坚》条:“唐翰林学士陈王友元庭坚者,昔罢遂州参军,於州界居山读书。(出《纪闻》)”

综观以上各条十余人,有宰相,有节将,有大文学家、名士,亦见蜀中习业山林寺观之风之盛。

又《圆觉经大疏钞》卷一之下云:“宗密,家贯果州有义学院,大阐儒宗,遂投诣进业。”按义学院似亦为寺院所建(参考第一节),则一代禅宗大师之宗密,本亦居寺学习儒业,后乃皈依佛法者。

(九)九华山

此山本名九子山,古未知名,李白深爱之,更名九华,播於风诗,其名大著

(《全唐诗》十一函九册李白等《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诗序》),故中唐以后士子多有隐逸读书

其中者,末年尤。兹举列如次:

顾云《唐风集序》(全唐文八一五)云:“大顺初??河东裴公掌邦贡,??得九华山杜荀鹤,拔居上第。??次年宁亲江表,以仆故山偕隐者,出平生所著五七言三百篇。”

《唐诗纪事》六七《顾云》条:“(云)池州盐鹾之子也??与杜荀鹤、殷文圭有善,同肄业九华。咸通中登第。”

同书六八《殷文圭》条:“(文圭)池州人,居九华,??苦学,所用墨池底为之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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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进士。”

《唐才子传》一零《张乔》传:“(乔)池州人也,隐居九华山,有高致,十年不窥园,以苦学。??大顺中,京兆府解。”

郑谷《题慈恩寺默公院》(《全唐诗》十函六册):“难以曲江居古寺,旧山终忆九华峰。”

李昭象《赴举出山留寄山居郑参军》(同书十函八册):“还如旨冠卿,向引振高名。”(按费

冠卿隐九华山十五年以上,见《唐诗纪事》六零;知此邮山指九华而言。又《山中寄崔谏议》:“半生猨鸟共山居”)

按杜荀鹤、殷文圭、顾云、张乔、郑谷、李昭象皆一时文坛名士,均出其中足见九华山於唐末时代亦为江南一大肄业中心。

(十)扬州寺院及淮南其他诸寺山

扬州为中唐以后中国之最大经济中心,寺院甚多(圆仁行记云四余寺,当指大者言),士子肄业其中者必不少。前引《摭言》云,王播少孤贫,尝客扬州,读书於惠昭寺,是为著例。其他史料举列如次:

吕温《送薛大信归临晋序》(《全唐文》六二八):“大信与予最旧,始以孝弟余力皆学於广陵之灵岩寺。云卷其身,计论数岁,常见大信述作必根乎六经??不离圣域。”

《旧唐书》一八九下《儒学.王绍宗传》云:“扬州江都人也。??少勤学,遍览经史,尤工草隶。家贫,常佣力写佛经以自给。??寓居寺中,以清净自守,垂三十年。”

综观前引史料,习业於扬州寺院者凡得王播、吕温、薛大信、王绍宗四人。播为相,熳才气纵横,一时名士,绍宗亦一时名儒,足徵习业扬州佛寺道观者亦必甚多也。

此外淮南诸寺曾为儒生习业之可考者,尚有庐州浮槎寺。《刘诫录》八《衣锦归》条云:

罗使君向本庐州人,??常投福泉寺侩房寄足。每旦随僧一食学业而已。历二十年间,持节归郡。洎入境,专游福泉寺,驻旌戟信宿,书其壁曰:二十年前此布衣,鹿鸣西上虎符归。行时宾从歌前事,到处杉松长旧围。

按庐州属淮南节度,而罗炯《行县至浮查寺》(《全唐诗》十一函七册)“二十年前此布衣”云云,与《览诫录》所记全同,刚炯、向即为一人。复考陈诩《怀海禅师塔铭》(《全唐文》四四六)云:

既而叹曰,将涤妄源,必游法海,岂惟心证,亦假言诠。遂诣庐江,阅浮槎经藏,不窥庭宇者积年。

又贾餗《扬州华林寺大悲禅师(灵坦)碑》(同书七三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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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既佩真诀(天宝末得法於神会)??以为博通不足以圆证,故阅大藏於庐江浮查寺;非广问不以具足,故参了义於上都忠禅师。

按宋《高僧传》一零《唐扬州华林寺灵坦传》略同,而作庐江浮槎寺。则罗炯习业之浮查寺即庐江之浮槎寺也,与《览诫录》所记州名亦合,不知浮槎、福泉是否为一寺耳。怀海、灵坦两大高僧皆曾诣浮槎阅藏,想此寺规模必甚大,藏经必极有名,故高僧远道来阅。或许亦藏儒书,故炯亦习业其中欤?《寰宇记》一二六《庐州》,慎县:“浮图山,亦名浮搓山,在县东南四十五里。”《与地纪胜》四五《庐州景物》目,浮槎山“在梁县东南四十五里。《隋志》有浮阇山,俗传自海上浮来,梁公主祝发於此。详福严院下。”福严院条云在浮槎山下。本梁公主建道林寺。按梁县即慎县之更名。梁县在州东北六十里。今浮槎山在合肥县东八十里(又《全隋文》三二智顗《立制法序》:“吾初在浮度,中处金陵,前人天台。”不知是否即此浮图山)。

(十一)慧(惠)山寺及浙西其他诸山

浙西无大名山,惟惠山茅山为稍著。

无锡惠山(慧山)为东南名胜,宰相李绅少时尝习业惠山寺中。《云溪友议一李相公绅》条载其事云:

李初贫游无锡惠山寺,累以佛经为文稿,被主藏僧殴打,故终身憾焉。

又李濬《慧山寺家山记》(《全唐文》八一六)云:

金陵之属郡毗陵南无锡县有佛寺曰慧山寺,濬家山也,贞元元和中,先丞相太尉文肃公心宁色餋,家寓是县,因肄业於慧山。始年十五六。至丙戌岁,擢第归宁,为朱方强留之。??李庶人??兵败,公以忠节闻於天下,遂退归慧山寺僧房,犹孜孜勤经史。洎十年,手写书籍前后约五百轴。

又名士《李骘》亦肄业此寺,有《慧山寺肄业送怀坦上人》诗(《全唐诗》九函

八册)。

又李骘《题惠山寺诗序》(《全唐文》七二四)云:

太和五年四月,予自江东将本归涔阳,路出锡邑,因肄业於囊山寺。居三岁,其所讽念,《左氏春秋》、《诗》、《易》、及司马迁、班固史,屈原《离骚》,庄周,韩非书记,及著歌诗娄百篇。其诗凡言山中事者悉记之於屋壁,文则不载。

此自述读书情形甚详。东南文风鼎盛,此山殆为一习业中心。

其次句容茅山。项斯《送顾非熊及第归茅山》(《全唐诗》九函一册)云:“吟诗三十载,成此一名难!”又方干《茅山赠洪拾遗》(《全唐诗》十函三册《方干集》三):“圣代谏臣停谏舌,求归故里傲云霞??我来幸与诸生异,问答时容近绛纱。”足见习业茅山者盖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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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散见之史料举列如次:

《李蠙请自出俸钱收购善权寺事奏》(《全唐文》七七八)云:“寺在县南五十里离墨山,是齐时建立,??臣大和中在此习业。”此习业于常州离墨山善权寺之例也。

《旧唐书》一七九《张濬传》:“田衣野服,隐于金凤山,学鬼谷纵横之术,欲以捭阖取贵仕。”《新唐书》一八五本传略同。按《舆地纪胜五平江府景物》目下:“金凤山在昆山县四十里,又名覆釜山。天宝六载名金凤山。乾化三年改名福山。”按张濬事正在唐末,当即此山。此习业苏州金凤山之例也。

颜真卿《泛爱寺重修记》(《全唐文》三三七)云:“予未仕时,读书讲学恒在福山,邑之寺有类福山者,无有无予迹也。”按下文述事,皆在昆山、姑苏。检黄本骥《颜鲁公年谱》(黄编《颜集》卷首),开元九年,公年十三,“随母外祖殷子敬于吴县令任”。则此福山寺,或即常熟之福山欤?年谱云,开元二十一年,年二十五,“读书于长安福山寺”。检唐代长安与洛阳索引,无福山寺名,则黄说长安福山寺,疑不足信。

《舆地纪胜》七《镇江府景物》目下:“灵山在城南,唐顾况有《送郭全归灵山读书诗》。”《嘉定镇江志》六,灵山即在丹徒城南四十里。此习业于润州灵山之例也。

《唐才子传》二《邱为传》云:“为,嘉兴人,初累举不第,归山读书数年,天宝初,刘单榜进士。”此习业嘉兴某山之例也。

杨衡《送郑丞之罗浮习业》云:“始从天目游,复作罗浮行。”(《全唐诗》七函久册)此习业杭州天目山之例也。

《新唐书》203《文艺》《李频传》云:“睦州寿昌人,少秀悟,逮长,庐西山,多所记览。??大中八年擢进士第。”此习业睦州西山之例也。

综观以上所列诸史证,虽不集中,但其风甚盛,殆可断言。盖此区为人文渊薮,而又无大名山便利学人聚处,故事例甚多而不集中也。

(十二)会稽剡中及浙东其他诸山

会稽山水秀丽,自古为文士,栖息之所,唐时文士读书其中,可以想见。兹举文士习业之史例如次:

《云溪友议》一《李相公绅》条云:“李初贫,游无锡惠山寺,累以佛经为文藁,被主藏僧殴打。??后之剡川天宫精舍,??老僧知此客非常,延归本院,经数年而辞别赴举。”

《旧唐书》一三六《齐抗传》云:“抗少隐会稽剡中读书。”

《顾况玉筍山书堂石伞峰铭》(《全唐文》五二九)云:“齐侯贲趾,以隐为荣。” 陈谏《登石伞峰诗序》(《全唐文》六八四):“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阳齐公,昔游越乡,阅玩山水者垂三十载,初栖於剡岭,後迁於玉筍。自解薜此山,未二纪而登台铉。”

赵璘《书戒珠寺》(《全唐文》七九一):“浙东观察治勾践故城,其东北二里有山曰蕺。??在晋为王逸少别址,??陈太建初有天竺徒??死葬山上,??所构华壮??所谓昌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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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余长庆中始冠,将为进士生,寓此肄业。”

刘禹锡《送曹璩归越中旧隐诗》(《全唐诗》六函三册):“数间茅屋闲临水, 一盏秋灯夜读书。地远何当随计吏,策成终自诣公车。”

僧皎然《送裴秀才往会稽山读书》(《全唐诗》十二函二册)。 又《同明府章送沈秀才还石门山读书》(同上)。

《唐才子传》三《道人灵一传》:“灵一,剡中人,童子出家??隐麻源第三谷中,结茆读书。后百业精进,居若耶溪云门寺,従学者四方而至。”

《太平广记》一九六《许寂》条:“蜀许寂,少年栖四明山,学《易》于晋征君。(出《北

梦琐言》)”

又一一二《李元平》条(又三三九《李元平》条引《广异记》略同):“唐李元平,故睦州刺史伯诚之子。大历五年,客于东阳寺中读书。岁余,薄暮见一女子??容色美丽??来入僧院,元平悦之。(出《异物志》)”

《寰宇记》九七《?州》兰溪县目:“九峰山在县南六十里,下有唐中书侍郎徐安贞读书岩。”

按据此诸例,则剡川、若耶、蕺山、玉筍山、石门山、四明山、九峰山及东阳某寺山皆有文士习业其中,且所寄寓多在佛寺。而李坤、齐抗皆至宰相,徐安贞为名臣,灵一为有名诗僧,赵璘、李元平皆一时名士。足见浙东山寺文士习业之盛。

(十三)福建诸山寺

福建山林寺院读书之风似以莆阳之莆山为盛,观黄滔两文可略知。滔《莆山灵岩寺碑铭》(《全唐文》八二五)云:

今仆射琅琊王公??雅隆净土??缮经五千卷,於兹华(?)创藏而藏焉,即天佑二年春二月也。初侍御史济南林公藻与其季水部员外郎蕴,贞元中谷兹而业文,欧阳四门舍泉山而诣焉(原注:四门家晋江泉山,在郡城之北。其集有《与王式书》云:“莆阳读书。”

即兹寺也)。其後皆中殊科??大中中,颍川陈蔚、江夏黄楷、长沙欧阳碣兼愚,慕三贤

之懿躅,葺斋於东峰,十年。咸通乾符之际,豪贵塞龙门之路,平人艺士十攻九败,故颍川??二三子率不西迈,而遇[愚]奋然凡二十四年於举场,幸忝甲第。

又《司直陈公峤(墓)志》(《全唐文》八二六)云:

龆龀好学,弱冠能文,与高阳许龟图、江夏黄彦修居莆之北岩精舍,五年而二子西去,复居北平山。两地穴管宁之榻,十霜索隋氏之珠。然後应诏诸侯,求试宗伯。

据此两文已得八人,而五人进士及第,足见其盛。又欧阳詹《与王式书》(《全唐文》

五九六)云:“公范与予游处最深者,且莆阳读书接席五年??莆阳去家四百余里。”

最早在唐代中叶,已有不少青年习业于莆矣。

又据上引黄滔两文,泉山、北平山亦有读书者。后考《新唐书》203《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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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詹传》云:“詹与罗山甫同隐鄱湖,往见衮(时为福建观察),衮奇之??举进士。”欧阳詹《与王式书》亦云,少与灵源道士、虹岩上人有鄱湖合练之契,同居者三年。盖即习业也。鄱湖必亦在福建境内。又马氏《南唐书》一五《隐者》《毛炳传》云:“炳,丰城人,??后聚生徒数十,讲诵于南台山。”按南台山在闽侯县南。

综观莆阳莆山,士子习业之盛,其他诸山亦多有之,足见福建士人习业山林之风亦盛。

(十四)敦煌诸寺院

敦煌为西北佛教中心,亦为文化教育之中心,士子读书佛寺者必不少。自清末以来敦煌发现之古文书中不少题署为“学郎”“学士郎”某某书写者。即仅就学郎、学士郎且冠以寺名者而言,前据那波利贞与耿惠玲前后检録敦煌卷子,凡得十七条。按中晚唐时代,敦煌大寺可考者二十左右。就此十七条所见,寺之有学郎者已有灵图、净土、龙光(兴)、三界、金光明、永安、大云七寺,可徵士子读书寺院,在敦煌亦为一普遍现象。又那波利贞校録本敦煌录云:“郡城西北一里有寺,古木阴森,中有小堡,上设廊庙,具体而微、光(?)有沙俫张球,已迈从心,寓上(望按,盖止之伪释)与此,虽非博学,亦甚苦心。盖经乱年多,习业人少,遂集后进,以阐大猷。”此更敦煌地方学人集徒习业于寺院之明例矣。

(十五)其他

其他习业山林寺院而地望不可考之材料尚多,即《全唐诗》所见已有下列二十首:

韦应物《善福精舍示诸生》:“诸生时列坐,共爱风满林。”(三函七册) 李嘉祐《送王正字山寺读书》(三函七册)。

高适《灵岩寺》:“草堂棲在灵山谷,勤苦读书向灯烛。”(三函十册) 钱起《山斋读书寄时校书杜叟》(四函五册)。

元结《游石溪示学者》:“小溪在城下??劝引辞学辈。”(四函六册) 又《游潓泉示泉上学者》(同前)。 阎防《百丈谿心理茅茨读书》(四函七册)。

顾况《题元阳观旧读书房赠李范》:“此观十年游,此房千里宿,还来旧窗下,更取君书读。”(四函九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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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山中寄及第故人:“如何弃我去,天路忽腾骧。??十年居此溪,松桂日苍苍。自从无故人,山中不辉光。尽弃所留药,亦焚旧草堂。”(五函五册)(参看同册王建《醉后忆山中故

人》、《从军后寄山中友人》、《寄旧山僧》诸诗。)

于鹄《题宇文褧寺读书院》:“读书林下寺,不出动经年,??年少今头白,删诗到几篇。”

(五函六册)

元稹《感梦》:“??裴相(垍)未相时,读书灵山寺,住处接园篱。指言他日贵,晷刻似不移。”(六函八册)

白居易《及第后忆旧山》:“偶献《子虚》登上第,却吟《招隐》忆中林。”(七函三册)

杨发《南溪书院》:“茅屋住来久,山深不置门。”(八函六册)

朱庆馀《韩协律相送精舍读书四韵奉寄呈陆补阙》:“白鹤西山别??遥知寻寺路。”

(八函六册)

杜牧《途中逢故人话西山读书早曾游览》:“西岩曾到读书堂,穿竹行莎十里强。”

(八函七册)(按八函八册又收入《许浑集》)

许浑《卜居招书侣》:“微雨秋栽竹,孤灯夜读书。怜君亦同志,晚岁傍山居。”(八

函八册)

又《送薛秀才南游》,一作《送薛洪南游访山习业》,一作《送洪秀才南游访僧习业》,有云:“从此草玄应有处,白云青嶂一相招。”(同前)

刘得仁《送车涛罢举归山》:“要路知无援,深山必遇师。”(八函十册)

莫宣卿《答问读书居》:“书屋倚麒麟,不同牛马路。床头万卷书,溪上五龙渡??茅檐无外物,只见青云护。”(九函三册)

崔涂《入蜀赴举秋夜与先生话别》:“失计方期隐,修心未到僧。云门一万里,应笑又担簦。”(十函六册)

按此二十者,半在寺院,而裴 官至宰相,余亦多名士臣。此外可考见之材料,尚有下列数条:

《旧唐书》一七九《柳璨传》,述其苦学林泉事,引详下节。

《太平广记.三六五<许敬张闲>条:“唐贞元中,许敬、张闲同读书于偃月山。书堂两间,人据其一。(出《传信志》)”

同书四二一《任顼》条:“唐建中初,有乐安任顼者,好读书??居深山中。(出《宣

室志》)”

按此诸人中,柳璨亦至宰相。

(十六)一般生活

至于唐人在山林寺院中之读书生活情况,观上文所引,已略可知,不须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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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引,兹仅择要补述如次:

杜甫《八哀诗故秘书少监武功苏公源明》(《全唐诗》四函二册)云:

武功少也孤,徒步客徐兖,读书东岳中,十载考坟典。时下莱芜郭,忍饥浮云巘,负米晚为身,每食脸必泫,夜字照爇薪,垢衣生碧藓,庶以勤苦志,报兹劬劳显。学蔚醇儒姿,文包旧史善,洒落辞幽人,归来潜京辇,射君东堂策,宗匠集精选。

《旧唐书》一七七《崔慎由传》:

父从,少孤贫,寓居太原,与仲兄能同隐山林,苦心力学。属岁兵荒,至于绝食,弟兄采梠拾橡实,饮水栖衡,而讲诵不辍,怡然终日,不出山岩,如是者十年。贞元初,进士登第。

同书一七九《柳璨传》:

璨少孤贫,好学,僻居林泉,昼则采樵,夜则燃木叶以照书。??光化中登进士第。

陆游《南唐书》一三《张易传》:

易??后从莱阳掖县。??少读书于长白山,又徙王屋及嵩山。苦学自励,食无监酩者无岁,数年入洛举进士,不中。

按前引《唐诗纪事<段文昌>》条,始读书广都县龙华山,后为剑南节度,邑人赠诗云:“昔日骑驴学忍饥,今朝匆着锦衣归。”盖寒士读书山林,例甚清苦,而此四条尤足见寒士在山林苦学之况。至于寄寓寺院读书者,往往为寺僧所厌恶,只观前引《遮言<起自寒苦>》条记王播事已可征知。又《云溪友议》一《李相公绅》条云:

李初贫,游无锡惠山寺,累以佛经为文藻,被主藏僧殴打,故终身憾焉。后之剡川天宫精舍,??老僧知此客非常,延归本院,经数年而辞别赴举。将行,赠以衣钵之资。因谕之曰,郎君身必贵矣,然勿以僧之多尤,贻于祸难。及领会稽,僧有犯者,事无巨细,皆至极刑。

按此条记绅习业寺院,屡次转移,皆为寺僧所厌恶,或至殴打;绅亦终身憾之,必予报复。可以想见一般寒士读书山寺困辱之情形。惟诸僧格于律规与社会风尚,有供给士子之义务,不能驱逐耳。

此外又如刘轲《上座主书》(《全唐文》七四二)云:

元和初,方结庐於庐山之阳,日有芟荑畚筑之役,虽震风凌雨,亦不废力火耨。或农圃馀隙,积书窗下,日与古人磨砻前心。岁月悠久,浸成书癖,故有《三传指要》十五卷(下略)。一日从友生计,裹足而西。

又《与马植书》(同上)云:

脱禄不及厚孤弱,名不及善知友;匡庐之下犹有田一成,耕牛两具,僮仆为相,杂书万卷,亦足以养高颐神。

《南岳总胜集》(《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二0九七)卷中云:

圣寿观,??唐咸通中建,??旧记云,故灵武卢璠镇黔南日,奏请以旧书堂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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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六年,奏舍庄田屋宇永充观内常住。

按始入山林,即芟夷开辟,且耕且读,作永居之计,以便进可取功名、退可足衣食者,是为山林读书生活之又一类型。

青年学子习业寺院山林,固有三数年即得入京取得科第者,但在寺院山林过其艰辛之清苦生活十年乃至二十年、三十年者,实亦不少。如房琯之在陆浑山,范阳庐秀才之在王屋山道观,苏源明之在东岳,杜荀鹤等之在庐山,张乔之在九华山,黄滔等之在浦阳灵岩寺、顾况之在元阳观,王建之在某山中,崔慎由之在太原山林,皆达十载;刘洞、江为之在庐山二十年,王绍宗之在扬州寺院,齐抗之在越中剡嶺、玉笋诸山,皆达三十年。至于终身栖读寺院山林不得登第者,盖亦必不少。

以上所举凡二百余人,就此二百余人归纳观之,可得数点认识: (1)除极少数几条外,皆在开元以后,中叶以后尤盛。

(2)士子习业大抵以名山为中心。北方以嵩山、终南山、中条山为盛,华山次之。东岳泰山盖盛于安史之乱以前,其后遂衰;而僻处其东北之长白山则较盛。南方以庐山为最盛,衡山、罗浮山、九华山次之。浙东西及剑南道皆为人文蔚盛之区,士子习业山林寺院之风甚盛,但不集中;就中以惠山、会稽剡中、青城诸山为盛。扬州大都市,士子读书寺院者亦多。而闽中诸山亦颇有之。综观此诸区城:嵩山、终南、中条、华岳在河渭两岸,逼近两都。庐山当东西南北水道交通之枢纽。衡山为自昔名岳,亦当南北交通要道。罗浮山则逼近西域南海海上交通贸易中心之广州。九华山北距大江不远,且邻池口津渡之要。惠山、会稽则在自昔人文蔚盛之中心地带。青城山则邻接西南军政经济文化中心之成都。扬州尤为中叶以后东南水陆交通之最大中心,亦为当时中国第一大商业都市。敦煌为西北对外交通之枢纽,亦为西北宗教文化之中心。是则虽曰山林寺院,却非荒郊僻壤,而为交通便利,经济繁荣,人文蔚盛之区域。

(3)此二百余人中,宰相二十人。曰韦昭度(依左街僧录净光大师),曰张镐(王

屋山),曰徐商(中条山万固寺),曰张仁亶(白鹿山),曰房琯(陆浑山),曰杜其裳(嵩山),

曰李逢吉(庐山),曰朱朴(庐山,依僧如义),曰杨收(庐山),曰姚崇(吉州禾山)曰李泌

(衡岳寺),曰刘瞻(罗浮山),曰段文昌(广都华龙山),曰王播(扬州惠昭寺),曰李绅(惠山寺、剡中寺院、华山),曰张浚(金凤山),曰齐抗(会稽剡中),曰柳璨(林泉)。此十九人

中,房琯时代仅次于张仁亶、姚崇,当在开元中,亦为唯一之世家子弟(裴垍或亦

为世家子弟);余皆贫寒,或至随僧洗钵。唐中叶以后宰相约一百数十人,其幼年

习业山林可考见於载籍者已得十七人(张仁亶、姚崇较早不算)。另一人则为梁相张策

(华山云台观)、此二十人之外,有一代文章宗伯,如陈子昂、李白、白居易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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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臣,如颜真卿、孔巢父、李栖筠、崔从、韦群等。有诗文名家,如徐彦伯、刘长卿、岑参、高适、李华、钱起、孟郊、李贺、吕温、符载、刘轲、杜牧、李商隐、温庭筠、李端、王建、顾云、顾况、杜荀鹤等。其他亦多一时才子名土。凡此皆足征知习业山林寺院之盛。

(4)山居孤寂,例结伴同处,故许浑有《卜居招书侣诗》。然普通亦不过两三人,或三五人,多亦不过十余人;过此则甚少。至於读书生活,一般皆甚清苦,且多寄寓寺院,随僧洗钵,时或为寺僧所厌恶,致遭殴打者。而此种山林寺院清苦习业生活往往续达十年乃至二十年三十年之久,艰辛琢磨之努力可以想见。

唐中叶以后,士子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如此之盛,推原其故,盖有数端: (1)经学衰,文学盛。 南北朝时代,北方尚经学,南方尚文学。南北教育情形之不同,亦与此有相应之关系。唐初承北朝风尚,儒学颇盛,汉代经学之发展至此作一大结集。其后儒风渐替,文学转盛。唐代科举以明经与进士为两大要途。唐初此两种出身在政治上均不居重要地位。自武后擅权,广开文士仕进之路,进士科第逐渐占优势。此种情形,愈演愈烈。中叶以后,政治上之势力几为出身进士科第之文士所独占,明经出身转为时人讽讥之口实,文学经学之盛衰于此可见。此种情形对于教育大有影响。

第一,自汉以来学官教育例为经学,武后既重文不重儒,故学官顿废。中叶

以后,经学既已大衰,学官教育逐益式微。李观《请修太学书》(《全唐文》五三二)、舒元与《问国学记》(同书七二七)言之甚详,兹不俱引。学官既衰,习业者势必散处四方。

第二,经学尚师法,重师承,既习经业,必有所师。故自汉以来私家教授生徒得以千百计。唐中叶以后,经学既衰,文学方盛。文学尚性灵,重个性发展,不重师承。时风所煽,人不相师。吕温《与族兄皋请学春秋书》(《全唐文》六七二)云:

魏晋之后,??学者皆以不师为天纵,独学为生知。译疏翻音,执疑护失,率乃私意,攻乎异端。??其先进者,亦以教授为鄙,公卿大夫耻为人师,至使乡校之老,人呼以先生,则勃然动色。痛乎风俗之移人也如是!

又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全唐文》五七五)云:

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譁笑之,以为狂人。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

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愈以是得狂名。

此为当时实情,故时人多三五成群,最多不过数十人聚居习业,相与切磋;至于教授生徒至数千百人已几绝无其事。

第三,自汉以来之经学,章句而已。习其业者,所赖于师承者多,所赖于优美宁静之环境以陶冶性灵者甚少,且大规模之讲学亦非深山邃谷所能容。诗文习业,所赖于师承者少,所赖于环境之陶养着则甚大,且群居不必多人,故深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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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最宜习业。徐锴《陈氏书堂记》(《全唐文》八八八)云:

稽合同异,别是与非者,地不如人;陶钧气质,渐润心灵者,人不若地。学者察此,可以有意于居矣。

此言诚是。按稽同异、别是非,乃经学所矜重;陶气质,润心灵,乃习文之津途。一重人,故觅师;一重地,故择胜。唐中叶以后,人务诗赋以取进士,宜其择山林寺院之胜地,以为习业之所矣。

(2)世家大族之没落与平民寒士之进用。 此实亦由经学衰微与进士科第之盛所促成。盖魏晋以来之世家大族,由通经致用而形成,亦随经学衰微而没落,政治上人才之登进由经学与荫袭一变为进士科第,世家子弟固亦有入山林读书者,当家有藏书,有学塾,自以留读庄宅者为多。世家大族既衰,政治人才惟进士科第一途。进士科第之盛不但如上所论,促成文学之发达,且因其较有客观之标准,平民寒士可有平等权利自由参加考试,无论孤贫寒微,一经登第,便有进用之望,且有数年之间,便致位卿相者。平民寒士得此诱发,自多习进士业者。然彼辈家屋仄陋,不宜习业,势必择山林静境建茅以居,尤贫困者更唯寄寓寺院随僧洗钵之一途。故进士科第愈盛,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尚亦愈炽。

(3)佛教鼎盛。 唐代佛教承南北朝之盛况继续发展,臻于鼎盛,此亦助长习业山林之风尚。

第一,当时第一流思想家多为佛家,而彼辈亦类能诗文,故士子乐从游学。如前引李端居庐山从皎然读书,又如陆希声自称洗心求道于仰山通智大师,为门人之首(《全唐文》八一三陆希声《仰山通智大师碑铭》),是其显例。至于相与切磋为诗文友,更无论矣。

第二,寺院众多,且多在山林。张籍《送朱庆余及第归越诗》云:“有寺山皆遍。”(《全唐诗》六函六册)是也。其实南北名山无不佛寺林立,而江西、湖南、福建、浙西、宣歙,亦决不在浙东之下。寒士出身既惟有勤习诗赋以取进士科第,而贫无特营山居之资,势必借寓寺院静境以为习业之所。况佛寺中固颇有置义学者乎。抑且安史乱后,北人南迁,无所居止,辄寄寓寺观,故《新唐书》三五《五行志》以“天宝后诗人多??寄兴于江湖僧寺”为世将乱离士人寄寓僧寺之兆。又常衮《禁天下寺观停客制》(《全唐文》四一O):“如问天下寺观多被军士及官吏诸客居止??其官吏诸客等,频有处分,自合遵承??”云云。而乱后文士寄寓僧寺见于诗文杂记之例证亦俯拾即是。皆足见此为当时极普遍之现象(参看道端良秀

《唐代佛教史研究》第四章第五节)。一般文士且多寄寓僧寺,肄进士业者自可藉此静境

以资进修。

(4)一般文士山居之风尚。 韩愈《复上宰相书》(《全唐文》五五一)云:

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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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见当时士人不得志于朝,则退入山林。此即崔涂所云,“失计方期隐”(《入蜀赴

举秋夜与先生话别》,《全唐诗》十函六册)也。故所居处,非京师及通都大邑,即在山林

溪谷。即各级官吏亦就林泉建别墅精舍,藉资游憩。是以总观唐人诗文杂记小说,一般文士所交游者,除同行友朋外,非达官贵人,即寺观僧道(僧侣多,道士少)。《全唐诗》四万八千余首中,与山林寺观有关者几占半数,正反映一般文士山居风尚之盛。吴崇《重修开元天宝观记》(《全唐文》八八九)云:

八海之羽人频至,五山之词客如归。

词客而云“五山”,于此亦得一正解。故其时山林中除寺观外,各级官吏所建之别墅与寒士所建之茅庐均甚多,而大家屋、大庄园亦常见载记。然则唐时山林中故颇热闹,非今日冷清之比也。一般文士喜过林泉生活,自助长书生肄业山林之风尚。

(5)山林寺院之藏书。 此当与文士山居与士子习业山林之风尚互为因果。关于唐代寺院亦藏经史子集书,第观近代发现之敦煌千佛洞藏书,已可微知。又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后序》(《全唐文》六七五)云:

白氏??《长庆集》??前后七十五卷,诗笔大小凡三千八百四十首。集有五本;一本在庐山东林寺经藏院,一本在苏州南禅寺经藏内,一本在东都胜善寺钵塔院律库楼,一本传侄龟郎,一本付外孙谈阁童,各藏于家,传于后。

据白居易《东林寺白氏文集记》(同书六七六),远大师与诸文士唱和集尚藏院中,“不借外客,不出寺门”。《长庆集》亦依此例。此虽白氏信仰佛教,然五体除侄及外孙各传一本外,三本皆藏寺院,他处概不寄藏,实耐人寻味。盖当时除中央有秘书监集贤书院藏书外,实无固定藏书机关,惟大寺院藏书可以恒久,如远大师唱和集者,故时人乐于寄藏耳。

关于私家藏书山林之例未详搜考;但庐山已得三条,列举如次:

刘轲《与马植书》(《全唐文》七四二):“脱禄不及厚孤弱,名不及善知友;匡庐之下犹有田一成,耕牛两具??杂书万卷,亦足以养高颐神。”

《十国春秋》二九《南唐陈贶传》:“陈贶??孤贫力学,积书至上千卷,隐庐山几四十年??学者乡师事之。”

马氏《南唐书》一五《隐者<郑元素传>》:“避乱南游,隐于庐山青牛谷,高卧四

十余年,采薇食蕨,弦歌自若,构掾剪茅,于舍后会集古书殆至千余卷。”

按:刘轲习业山林兼为隐居,陈郑皆纯隐者。隐士多有藏书乃意中事。诸名乡山有隐者,藏书总数必相当丰富。又《辽史》七二《宗室义宗倍传》:

义宗??太祖长子,??市书至万卷,藏于医山闾绝顶之望海堂。

按此事当在五代初叶,虽在辽境,更可征知中国。是贵族亦有藏书山林者,藏书山林之风殆可想见。藏书山林之风既盛,寒士自多就之肄业,是无疑亦助长山林之风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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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士子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尚已粗述如上,兹略论其与宋代书院制度之关

系。

《朱文公集》七九《衡州石鼓书院记》云:

予惟前代庠序之教不修,士病无所于学,往往择胜地立精舍,以为群居讲习之所,

而为政者乃或就而褒美之,若此山,若岳麓,若白鹿洞之类是也。

按此不啻已明白承认书院制度乃由士人读书山林之风尚演进而来。又按宋书院之最早者,莫过于白鹿、石鼓、太室(后更名嵩阳)、睢阳(即应天书院)、岳麓五院。就中惟睢阳书院始于五代晋末戚同文之讲学,余均即唐代士人习业最盛之山林,已见前考。此为铁的事实,足证宋代书院即渊源于唐代士人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尚,可为朱说之注脚。至于中条山,盖五代时期战争破坏过甚,浙东西及蜀中虽习业山林风尚之风极盛,然不集中于大山名岳,故均不及形成有名书院与?

不但书院之形成渊源于唐人习业山林之风尚,而“书院”之名称实亦沿唐人读书之堂构。

按唐代中央有书院。《唐会要》六四《集贤院》条:“(开元)六年,干元院更号丽正修书院,以秘书监马怀素、右散骑常侍褚无量充使。”是为修书使。《旧唐书玄宗纪》,开元十三年四月丁巳,“改集仙殿为集贤殿,丽正殿书院改集贤殿书院”。《白氏长庆集》六九《香山居士写真诗序》称之为“集贤殿御书院”。就其性质而言,大体为藏书修书之所。然张说《恩制赐食于丽正殿书院宴赋得林字》

(《全唐诗》二函四册)云:“东壁图书府,西园(一作垣)翰墨林。颂诗闻国政,讲易

见天心。”是好学之君亦即以此为读书之所也。

至于私人读书,达宦第宅往往有“学院”,俾子弟肄业。如:

《太平广记》一四九《崔圆》条:“崔相国圆少贫贱落拓??表丈人李彦先为刑部尚书,崔公自南方至京侯谒??李公处于学院,与子弟肄业。(出《逸史》)”

《酉阳杂俎》五《怪术篇?:“石旻??宝历中,随钱徽尚书至潮州,常在学院,子弟皆文丈呼之。”

同书一九《草篇》:“韩愈侍郎有疏从子侄自江淮来,年甚少,韩令学院中伴弟子,子弟悉为凌辱。”

是其例也。而山林习业者则多称书堂,即匡庐一山,书堂之可考者已数见,具详前引。又有称书院者,《全唐诗》中屡屡见之。兹略引如次(盛朗西《中国书院制度》

已多征引):

卢纶《同耿拾遗遣春中题第四郎新修书院》(一作《同钱员外春中题薛载少府新书院》):

“得接西园会,多因野性同??学就晨昏外,欢生礼乐中。”(五函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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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宴赵氏昆季书院因与会文并率尔投赠》:“诗礼挹馀波,相欢在琢磨。琴尊方会集,珠玉忽骈罗。”(同前)

王建《杜中丞书院新移小竹》云云(五函五册)。

于鹄《题宇文裔(一作?)山寺读书院:》“读书林下寺,不出动经年??年少今头白,删诗到几篇。”(五函六册)

杨巨源《题五老峰下费君书院》:“已将心事随身隐,认得溪云第几重。”(五函九册) 吕温《同恭夏日题寻真观李宽中秀才书院》:“愿君此地攻文学,如炼仙家九转丹。”

(六函四册)

杨发《南溪书院》:“茅屋住来久,山深不置门。”(八函六册)

李群玉《书院二小松》:“从此静窗闻细韵,琴声长伴读书人。”(九函三册) 贾岛《田将军书院》:“行背曲江谁到此,琴书锁著未朝回。”(九函四册) 曹唐《题子侄书院双松》:“能藏此地新晴雨,却惹空山旧烧烟。??莫教取次成闲梦,使汝悠悠十八年。”(十函二册)

僧齐巳《宿沈彬进士书院》:“相期只为话篇章,踏雪曾来宿此房。喧滑尽消城漏滴, 窗扉初掩岳茶香。”(十二函四册)

据此所引诸诗句,略可征知其时书院之性质:一、私人营构。二、读书之所,非藏书之所。三、绝大多数在山林中,且有即在寺中者。故此所谓“书院”与前述之“书堂”名异而实全同。由此言之,宋代书院制度,不但其性质由唐代士子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尚演进而来,即“书院”之名称亦由此种风尚中所形成。宋人承之而大其规制,以为群居讲学之所耳。

附记

一九五一年二月,余曾写《唐人多读书山寺短札》一则,刊于同月二十八日出版之《大陆杂志>第二卷第四期。其后续获材料十倍于前,遂于一九五四年九月二十四日,撰竟《唐人读书山林寺院之风尚》初稿,刊于《民主评论》第五卷第二十三期。近数年来,复有所获。会本所编辑三十周年纪念刊,而余方自海外归来,不暇撰述新稿,爰就前稿增补订正,以应之。述证虽有进境,论点则无大异也。回忆本文初稿撰竟后,得读刘某《唐代政教史》。其一00页有《私人讲学与读书》一节,全取拙作《唐人多读书山寺》一文,而竟自以考证方式出之。附此申明,以免误会。

1959年10月5日于南港中研院 此文再稿刊布于《史语所集刊》第三十本。其后续获材料若干条,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三日因再为补订,并稍改引文体式如此。刊《唐史研究丛稿》。又本文取材,颇多唐五代笔记小说家言。此类记事或不无失实之处;然本文主旨不在考证个别事项之准确性,而在阐明当时社会之一般风尚。稗官所记容有失实,然仍足反映当时社会风气,此无可否认者,故取之不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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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4月25日增订,1989年除夕校稿增补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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