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亨利马上接口说,“我会同海军上将金谈一谈的。”
“ 你明白,这事我们不能提出要求。首相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发火的。他正期望着与德舰“蒂尔皮茨号”遭遇,来一场激烈的炮战哩。”
“我马上就去办理这件事吧,先生。”帕格一口把酒喝干,站起身来。 “哦?就要去了吗?”勃纳?沃克打开舱门。“那真是太感谢了。”
后甲板上,照相还在进行。两位政治家还在愉快地交谈,而那些水兵们这时已被一些带照相机的军官们挤开了。两位政治家背后站着的那些高级参谋人员和文职顾问们个个都是满脸不高兴的样子。霍普金斯眼睛斜视着阳光普照的海面,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军官们都聚在一堆交谈,只有海军上将金神情木然地独立站在一旁。帕格走上前去,敬了个礼,然后尽量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他同勃纳.沃克的谈话情况。金的瘦削的下巴上的皱纹加深了。他点了两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开了。他并不是要走到哪里去,他的那种动作只是为了示意让亨利离开,而且是一种坚决有力的表不。
会议接下来又继续开了两天,其问举行了多次酒宴。一天晚上,晚宴过后,丘吉尔在“奥古斯特号”的军官室里演讲,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一篇内容丰富多彩的演说,描绘了这场战争的发展趋势。封锁、越来越猛烈的空袭和扰敌破坏活动迟早将削弱控制着欧洲的纳粹魔爪,俄国和英国将会“形成一个包围圈”,并将慢慢地无情地缩紧这个包围圈。如果美国成为一个全力以赴的盟国,战局的进展当然会快得多。西部战场不需要进行大规模进攻或长时间的陆战。只需几个装甲纵队在被占领国家一登陆,便会导致群众起义,希特勒的黑色帝国便会在一片瓦砾、鲜血和烈火中土崩瓦解。富兰克林。罗斯福面带微笑,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插一句话,只是由衷地同其他的人一道热烈地鼓掌喝彩。
会议的最后一天,就在午餐开始之前,海军上将金派人来叫帕格。帖格来到金的舱室,看到这位海军上将身穿衬衣和裤子,正在用毛巾擦洗面部和耳朵。“特混舰队26.3.1.包括‘梅伦号,和t梭德号’两艘驱逐舰,已经组成,”金连招呼也没有打就开口说道。“这支舰队将护送‘威尔士亲王号’去冰岛。你将以联络官的身分登上t威尔士亲王号’,到冰岛后再离开‘威尔士亲王号,,随特混舰队返回。”
“是,长官。”
“不给你下书面命令了。私下里先给你透个风,我们很快就会将所有船舰护航到冰岛,时间可能就在下周。见鬼,我们的海军陆战队已经占领那个地方了。总统甚至还派了一位年轻军官作为海军副官陪同丘吉尔参观我们的冰岛基地,此人是海军少尉小富兰克林’罗斯福。”提到这个名字时,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知道了,长官。”
“再问你一句,亨利,你在语言方面怎么样?” “很久以前我学过一种外语,将军。”
“是这样的,九月份要运送军用物资去苏联,当然就是说,如果俄国到时仍在坚持战斗的话。霍普金斯先生提名要你去,他和总统似乎都很欣赏你在登陆运载工具等方面的专长。我们还查过你的服役档案,好像你自称懂一点俄语。嘿!是怎么回事?这可不简单哪。” “将军,那是我一九一一年进海军学院时登记填写的,当时的确懂一点俄语,可现在连十个单词也记不得了。”亨利接着说明了童年时代在索诺玛郡有机会交上说俄语的伙伴的情况。
“我知道了。不过,档案上就是这么填的。待你从冰岛返回后,就将你从作战计划处调出来,进强化班温习一下俄语,做好准争,以便于需要时去苏联执行一桩特殊使命。到时会给你配翻译的。但是,你自己哪怕是只懂一点点俄语,那也会使你的情报更有价值。
“是,是,长官。”
金穿上制服上衣,定睛看着维克多?亨利,微微地笑了笑。这可是亨利记忆中第一
次得到这样的恩赐。
“延长征兵制法案一小时前在众议院获得通过,你听说过了吗?” “通过了?感谢上帝!” “以一票的微弱多数。” “什么?一票,长官?” “一票。”
“唷!这可不能鼓舞英国人,将军。”
“是啊,也鼓舞不了总统,可时下美国人民就是这样的态度。这可能是自取灭亡,但事实就是如此。无论如何,我们的工作要继续‘干下去。”
六、德国潜艇布局图
随着两国国歌的奏响和礼炮的轰鸣,迎着那散发出青山的气息和硝烟气味的清新的微风,“威尔士亲王号”驶离了阿真舍湾。这次伟大的会议结束了。
在“威尔士亲王号”的军官室里,维克多?亨利可以感觉出笼罩着全舰的那种阴郁的气氛。这次会议在增加对英国的援助方面罂得了一些什么样的进展,尚未公布出来;而这事本身显然使舰上的军官们感觉到是个不好的兆头。这些人都是在空袭和炮战中浴粤奋战了两年的老兵;尽管他们的军舰是那么富丽堂皇,他们的军官;又那么豪华气派,他们的情绪却很压抑。英国的困境似乎渗进了他们的骨髓。他们无法相信,温斯顿?丘吉尔为了这次会议把他们那已经元气大伤的海军中最好的一艘军舰,连同他自己的生命都拿来冒险,到头来竟会空手而归。这可不是温尼的风格。然而,他们谈话的调子都很悲观,只有渺茫的希望,而没有真正的信心。
这天晚饭过后,梯莱特少将走到维克多?亨利身边,将一只瘦削的手按住他的肩头。“想看看潜艇布局图吗,亨利?首相认为你有可能想看看。”
梯莱特打开的那扇钢舱门上亮着红色保密信号灯。丘吉尔身穿一件像机械师工作服式样的连衣裤,弓着背,垂着眼皮,正在察看一幅占了一面舱壁的俄国前线地图。正对面的舱壁上挂着一幅大西洋海图。舱室里烟雾腾腾,几位年轻军官正在屋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处理电讯收发工作。
“那儿,”首相用手中的雪茄指了指那幅苏联地图,对梯莱特和帕格’亨利说,“那儿是一幅正在展开的可怕的画卷。”
标志斯摩棱斯克东部前线的那条红线上出现了两道新画出的指向莫斯科的粗线。丘吉尔咳嗽了一声,目光扫向亨利。“你们的总统曾经警告过斯大林,我自己根据确切的情报对他提出了更加明确的警告。别的国家受到袭击时猝不及防还情有可原,苏联政府仓猝无备就太说不过去了。”首相转过身,拖着疲乏的脚步走向对面的舱壁。在阿真舍湾时,丘吉尔显得身健体壮,气色很好,充满活力,简直年轻了十岁。此时的钞却冀舰发灰,布满红斑。
“哈罗,我们在这儿有什么新发现吗?”
一个个黑色的小棺材形状的标记散布在宽广的蓝色平面上,一位军官还在往上加几个,在靠近战列舰预定的航道附近密布着一群。再往前,是一大群一大群的红头针,其中也夹着一些蓝头针。
“这个新潜艇群是黎明时分一架美国侦察机发现的,长官,”那位军官说。 “啊,是的。庞德上将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我猜想我们是在避开它们?” “我们的航向已经改往北方,长官。”
“H一67护航舰已差不多到家了,我知道。” “今晚我们就把这些针拔掉,首相先生。” “这倒是好消息,”丘吉尔粗声地咳嗽着,一面抽雪茄,一面列亨利说,“看来,我们还会有点好戏给你看的。不过它不会有乘轰炸机飞临柏林上空那么热闹,对吗?那回玩得
开心吧,上校?”
“那是一次难得的殊荣,首相先生。” “随时可得,随时可得。”
“太荣幸了,先生。一次就足够了。” 丘吉尔哑着声音咯咯笑了起来。“我想也是。今晚是什么电影,梯莱特将军?” “首相,我想是斯坦?劳莱和奥利佛?哈代合演的《海上笨蛋》。” “《海上笨蛋》吗?倒是挺合适的!军医命令我卧床休息,还命令我别抽烟。我要去看《海上笨蛋》,还要带上我的雪茄。”
帕格?亨利观看《海J二笨蛋》时并没有心思去好好欣赏,因为他心里老想着这艘战列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碰上一群德国潜艇。那些德国艇长很有本领,常常会溜过驱逐舰保护网。但是,直到电影放完,也没有发生任何事件。“虽开心热闹却有点牵强附会。”首相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一边用低沉、浑浊的声音这样评论道。
七、“我们终不免要付出代价”
次日,军舰上的军官起居室挤满了听克莱门特?艾德礼广播讲话的人。所有不值班的军官,全体参谋人员和制订作战计划的人员都聚集在军官室里唯一的一台特别陈旧的、格格作响的收音机周围。战舰正在狂风暴雨中破浪前进,摇晃颠簸,发出缓慢冗长的嘎吱声。对他这位美国客人来说,这半小时非常难熬。
在艾德礼逐段宣读“大西洋宪章”时,他看到困惑的目光,拉长了的面孔,和频频的摇头。夸张的语言一点也没有表明美国同意承担更大的义务。口口声声都是对纳粹暴政的谴责,对“四大自由”的赞扬,对充满和平和兄弟情谊的未来世界的献身,就是只字不提对英国更多的军事援助。某些关于贸易自由和各民族独立的词句,如果有什么具体含义的话,那就是意味着大英帝国的末日。
对此,帕格并不特别惊讶,他只是想:弗兰克林?罗斯福可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哼!”在收音机关掉后的一片沉默中,梯莱特少将咕哝着说,“我敢说会议结果一定不止于此。你说呢,亨利?”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这位美国人。 帕格明白无法含糊过去,只好说,“不,先生,恐怕就只这些了。” “你们的总统现在已经在联合公报中承诺要消灭纳粹暴政,”梯莱特说,“这是否意味着,你们不论用什么方式,终究是要参战的?”
“那是指的《租借法案》,”帕格说。
各种各样的问题从四面八方向他投射过来。 “你们不准备同我们联手对付日本吗?” “目前尚无此打算。”
“那么,简单明了地说,你们是不打算参加太平洋战争了?”
“总统不会向日本提出战争警告。没有国会的支持,他不能这样做。” “你们的国会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问得好。可就在前天,我们的国会差一点就要解散美国军队,仅仅只差了一票啊。”
“难道你们的国会议员们对世界局势一点也不了解吗?” “他们根据自己的政治利益投票,以期保住其政治地位。” “那么,你们的人民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的人民目前的态度和贵国人民在慕尼黑协定时的态度差不多。” 这话带来了一阵沉默。 梯莱特说,“我们正在为此付出代价。”
“我们也终将会付出代价的。”
“那时候我们的领头人是张伯伦,先生,”一位面色红润的上尉说。“而你们现在的领头人是罗斯福。”
“美国人民不想同希特勒打仗,先生们,”帕格说。“事情就这么简单,对此罗斯福也无计可施。他们不想同任何人打仗。生活是美好的,战争是一场他们可以袖手旁观的球赛。你们等于是我们自己一方的球队,因为你们和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所以,才有了《租借法案》和这个《大西洋宪章》。《租借法案》并不是什么吃亏的事儿,它在大伙儿眼中只不过意味着更多的工作机会和更多的钱。”
舰身一阵异常剧烈的摇晃使厨房里的陶瓷器皿碰得哗啦啦直响。这场激烈的舌战停止了。维克多?亨利回到自己的船舱。在到达冰岛离舰之前,亨利再也没同那些英国军官过多地交谈。
第十五课 海上无路标 (节选) V?萨克维尔?韦斯特
在餐厅里,我同另外三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而劳拉同一对夫妇及他们的女儿一块儿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可以观察她而不让她发觉,这使我觉得开心,因为我可以像看电影一样地欣赏她优雅的动作,不论是举杯送到唇边,还是扭头与邻座交谈,抑或是用她那纤细的手指从烟盒中夹取香烟的动作。我向来不太会欣赏也不大注意女人的衣着,但我却有这样的印象:劳拉白天总穿着灰色和白色的衣服,因而当别人被热带的高温烘烤得红光满面时,她看上去却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到了晚间,她又总是穿着深红、橄榄绿、深蓝等色调柔和富丽、质料柔软光滑的衣服。当我不揣冒昧地将这话对她讲时,她对我这种笨拙的恭维报以开心的大笑,还说我最好不再写什么政坛人物的述评文章而改行专写时装评论算了。
※ 那个名叫达里波的高个子上校看样子是个好相处的人。他和我同劳拉及一个竟被人称呼为麦尔维尔夫人的中国妇女凑成一桌桥牌,四人搭档。这样,晚饭后,当其他的人在甲板上跳舞时,我们便用打牌来消遣个把小时。上校不是个令人讨厌的帝国的卫道士,他经常找我谈论一些国家大事。他说他以前常读我写的文章;他说话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一开口总是先来上一句“当然,我没有资格建议您??”接下来他就会明确地谈他该如何处置关于某项国内或外交事务的意见。他决不算愚笨,也绝谈不上孤陋寡闻,只是可能有一点偏执,政治思想上极端右倾保守,但我对他颇有好感,因而尽量不提出一些只会使他露出困惑的神色的见解,以免使他难堪。况且,我也不想陷入讨论的旋涡。我有趣地发觉,自己过去除偶尔借诗歌或音乐消遣放松一下外,一心专注的世界大事现在不仅是索然无味,而且简直是令人厌烦了。这无疑是自己受某种本能的驱使,要贪婪地用一些过去无暇享受的赏心乐事来填补自己生命中的最后几周,释放那些在过去虽受到压抑但一直潜伏在自己心中的欲望。也许是劳拉的无意的影响唤起了我心中的欲望。
※ 过去,我像法利赛人一样自以为是,轻视别人。只要别人的生活不像我这么讲求实际,我就把他们看作月球居民。对于人们因“大自然的美”遭到破坏而提出的抗议我嗤之以鼻,因为我相信文明的进步的合理性。对于为了利用水力使内地某个工业城市受益而在某个湖泊上筑起拦湖大坝这种事情我根本不觉得遗憾。对一切事物我都是这种态度。我信仰绝对的实用主义,并将其看作是人类进步的自然法则。任何人若标榜自己的行为出于无私的动机,那不仅会引起我的怀疑,而且会引起我的轻蔑。
可是看看现在的我吧,竟然像一个老处女正用水彩画着西下的残阳,十分地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