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

(17)哲学有求真质疑的传统

……哲学通过质疑传统形成了自己的传统,其目标不是维持传统,而是寻求真理。对既有观念的批判、不同观念对何为真理的争论,是哲学传统的应有之义。与之相应,哲学家团体与宗教团体、政治团体、利益集团之类,不是同类名称。哲学家团体不是由他们的共同知识、共同结论界定的,而是由他们的共同探讨方式界定的。后世的“科学家团体”仍是这个意义上的团体。后来者质疑、反驳其前辈,不是某个传统的中断,而恰恰构成了哲学思考的大统。在哲学—科学领域内,学派的意义极其有限,完全不能与不同的文化传统、神话传统、宗教传统相提并论。但即使在一个较弱的意义上说到学派,标识一个学派的仍是其探索方式的相似,而不是其结论的一致。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54页 )

我们先来看一个外国典故。

亚里士多德从17岁开始入师门,跟随柏拉图达20年之久。亚里士多德对老师是很崇敬的,师徒二人也是很好的朋友。然而在追求真理的征程中,亚里士多德非常勇敢、坚决地批评老师,在哲学思想的内容和方法上都同柏拉图存在着严重的分歧。于是有些人就指责他背叛了老师,亚里士多德对此回敬了一句流传至今的名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同属轴心时代,孔子的学生有可能说出“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话来吗?可能性很小,或者没有。孔子最赏识的学生是颜回。颜回对孔子崇拜得五体投地,亦步亦趋,“终日不违如愚”。据我看这是个“五分加绵羊”式的学生,我没看出他学术上有任何独到之处,也没看出他如何发展了老师的思想。就算他英年早逝,总该露出点创造性的苗头来吧?看不出。因此可以认为,从孔子开始,我们实际上就缺乏“真理高于老师”的传统。我们的老师,从孔子开始,就不鼓励学生超越老师,我们的学生,以不反对老师的意见为尊师。

这种传统显然不是学术传统,而有点像党派和政治集团的传统。难怪近代有人(好像是章太炎)指出,孔子带一群学生,实际上那是一个政治团体,一个党派。这话有道理。孔子与其说是个学者,不如说更像个政治家,他是随时准备去

做官的,孔子言论的政治性远远大于学术性。难怪孔子也被人称为“素王”(在野的皇上)。我想这与我国后世形成“官”本位的意识形态也大有关系。

回到教育来。西方人在两千多年前就能把“尊师”和“求真”看成两回事,而且把“真”放在第一位,这确实让人惊讶。我说过,我们的传统文化是把“善”放在第一位的。“尊师”是“善”的表现,所以追求真理就比较次要了。在这种思想体系中的人,当然说不出“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种话。那太狂妄了。 韩愈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已经是很开明的话了。韩愈可已经是唐朝人了,据春秋时代,一千多年了。

所以我从来不收徒弟,虽然有不少老师表示要拜我为师。在中国,只要人家拜你为师,那就完了,从此他也不自由,你也不自由了,从此大家就要捆绑在一起思考了。文艺界所谓“拜师学艺”,“关门弟子”,“真传弟子”,我每听说都感觉丝丝悲哀。教育界的拜师,则更让我沮丧。想起亚里士多德的名言,你很容易明白我国近代为何落后了。我们的尊师模式,应付科学之外的东西或许还行,拿来对待科学,这种封闭式模式肯定就不行了。科学是六亲不认的,它只求真。

2009,10,19

(18)两种错误

在哲学—科学的发展中,充满了错误和失败的例子,实则,错误和失败远多于成功。在我们今天看来,阴阳五行理论是一种错误的理论。然而,亚里士多德关于天体不动的理论也是错的,笛卡尔的以太漩涡理论也是错的。就是牛顿、达尔文,尽管他们的理论整体上得到了肯定,但其中照样有很多错误,例如达尔文的获得性遗传。但我们似乎不能因此把阴阳五行叫作科学,或把亚里士多德和笛卡尔叫作伪科学。我们能感到牛顿物理学对亚里士多德物理学有一种继承关系,但没有哪门科学和阴阳五行有这样的继承关系。不是正确和错误把亚里士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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