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语言学

人类有空间方向感知器官,没有时间感知器官。这一生理特征制约着人类把时间关系看做空间关系,利用空间特征和属性来认识和描述时间的属性,将时间看成一个从过去开始一直通向未来的连续不断的流动进程和路径,而且空间要素关系与时间要素关系之间具有许多的相似性。例如都有两个向两端无限伸展的方向,都可以划定出参照点;都可以看做是由无数个点组成的集合,并且可以从中截取出无限量的部分;都可以向两端无限伸缩。因此无论是汉语还是其他语言,都倾向于通过空间关系来隐喻时间关系。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图(5)当中所凸显的参照物跟被参照物之间空间距离之接近,并不一定局限于空间关系,还可以利用空间要素关系与时间要素关系之间的诸多相似性,将“就”从参照物跟被参照物之间的空间距离之接近,隐喻为参照时间与被参照物时间之间在时间上的彼此接近:

“就”从表示空间上的“接近“‘趋向”,通过隐喻转化为时间上的“完成“‘达到”。但是不管是空间还是时间,起初都是动词。后来通过隐喻继续虚化为表示时间的副词。再从时间副词演化为程度和心理空间上的“接近”和“达到”。

但是不管如何演变,“就”始终围绕着一个原型核心——(时间、空间、范围上)“接近”。 有关典籍对“就”的描写就体现出这一点。《现代汉语八百词》对“就”的解释: 1)表示很短时间以内即将发生: 马上就出发;天很快就亮了 2)强调在很久以前已经发生: 以前早就研究过了

3)表示两件事紧接着发生:

说完就走,说干就干;扭头就跑; 4)加强肯定,符合条件:

他家就在这胡同里头,我就不信我学不会;你要的材料我手头就有;这种树我们院子里就有

5)确定范围,只:

老两口就一个儿子;书架上就那么几本书;我就要这个,不要别的 6)强调数量多寡:

他就要了三张票,没多要;光他就要了三张票,别人要的更多 7)承接上文,得出结论:

如果他去,我就不去了;下雨就不去;丢就丢了,着急也没用

第一、第二和第三个义项都表示时间的早。时间的早是通过比较得出来的。而比较的前提条件是参照有关时间标准。这个参照的时间标准.就是参照界限。参照界限可能是客

观时间,也可能是心理上的预期时间。“就”表示早于心理土的预期时间界限或早于某个客观参照时间界限。

其实,”很短时间以内即将发生一很久以前已经发生一两件事紧接着发生”,都是利用实际时间与预设参照时间之间的关系,凸显实际时间和预设参照时间之间的“时间差”。

时间上“接近”的意象因式包括三个要素:

A参照时间;B实际时间;C参照时间跟实际时间之间的时间差。 参照时间跟实际时间之间的分布有两种情况,一是事件时间在参照时间之后,对应着将来的末然的事件,如图(7)所示;一是事件时间在参照时间之前,对应着过去已然的事件,如图(8)所示。

图(7)显示,“马上就出发”将出发时间和说话时间拉近,凸显说话时刻接近出发时间。表示将来的出发时间跟说话时间接近,“即将”发生。

图(8)显示,“去年就研究过了”将实际研究时间和过去的参照时间拉近,凸显实际研究时间接近过去的参照时间“去年”,甚至二者无限接近而最终重合。

不管是实际时间在参照时间之前的将来未然事件,还是实际时间在参照时间之后的过去已然事件,其实结果都是“早”。只不过一个是未然的早,一个是过去已然的早。

这是“就”从空间上的“接近”转喻为时间上的“早”的原因。 这也是“就”总是倾向于跟“了”同现的原因。“就”表示实际时间接近参照时间,凸显已经终结的实际事件的界限,或者是起始界限,与“了”的意义保持一致,因此“就”总是倾向于跟“了”同现。

总览上述不同的义项,无论“就”的意义如何变化,都始终围绕着一个原型核心一 接近某种界限。

“就”和“才”的义项之间的关系说明,范畴并非单纯依据客观参数建立起来的,虽然“原型”有时指范畴内的最佳成员或典型代表,但是其确切的含义是指作为范畴核心的图式化的心理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或者是范畴化的认知参照点。

“就”的范畴虽然从空间扩展到时间、范围,但是“就”的核心属性没有丢失。“接近”始终伴随着“就”的范畴从动词转移到时间副词和范围副词。

范畴的转移实际上就是把源范畴的某些属性特征转移到其他日标范畴。尽管新的目标范畴已经跟原来的范畴大相径庭,甚至面目全非,但是仍然可以找到源范畴的某些影子。

认知范畴和经典范畴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经典范畴将客观的共同特征作为范畴化的依据,而认知范畴是将属性的集合作为范畴化的依据,认为范畴的属性是事物性质的心理表征,而不是事物固有的内在基本特征。

范畴成员的评估所涉及的心理过程不光是属性的计算,还包括完形感知,即将范畴化对象的功能中重要、显著的部分整合为一个整体心理表征。例如“书”的显著部分是几个功能上重要的部件,即纸张、文字、图画和装帧,以及这些部件的功能。凡是不符合上述功能的实体,或缺乏其中的任何一项,都不是原型书。

心理结构不是自由和任意的,受到事物特性及人们对事物的经验的限制。是人的生理感知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

范畴在扩展过程当中,某些范式远离核心,形成了树枝状突出的结构。这些远离核心、树枝状突出的结构跟原型之间往往缺乏共同特征。例如“就”在今天主要表示时间,几乎已经看不出当初的“靠近”的痕迹了。其他的例子如“了”“着”“过”“才”“还”“从”“正在”等许多同语都是从当初的原型当中分化出来的“枝”。而到今天这些“枝”反而占据了主导地位,当初的原型核心却隐退或消失了。

句法格式的语法特征也是由众多并存的“枝”形成的一个家族式树状结构。 第四节 范畴化的范畴化

前面讨论是概念领域的范畴化原理,并没有涉及不同领域的情况。概念领域的范畴化原理,是不是也适合于其他领域,比方说语言领域?语言的范畴化是不是也和概念领域的范畴化遵循同样的原理和范式?

概念领域的范畴化并没有把语言符号的特征和功能纳入其中,实际上语言的范畴化包括两个层次的范畴化,一是语言符号所联结的“概念一语义”的范畴化,其形式大致对应于词语的意义二是将语言符号自身作为客体对象进行的范畴化,其形式大致对应于语法范畴和语法关系。

在关于语言认知是不是类同于一般认知原则的问题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对立观点。一是句法自主论,认为语言认知独立于一般认知。另一种观点则把语言认知等同于一般认知。

这两种观点在范畴问题上的表现,就是将概念层面的范畴与语言层面的范畴化断然分开,还是将概念层面的范畴化与语言层面的范畴化完全等同起来。

按照模块沦心理学理论,心理是各种模块的集合、某种心理模块只具备某种高度特异化的心理能力。语官事实也证明,不同语言之间的概念层面的范畴化虽然基本一致,不同语言之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互相进行翻译,但是不同语言之间在语言层面的范畴化途径和范式却呈现出异彩纷呈的不同模式。无论是在语法范畴还是词汇范畴方面,不同语言之间的范畴表现出巨大的差异。

语言层面的范畴化往往是实现概念层面的范畴化的途径与手段。不同的途径可以达到相同的目标范畴。

在“合资企业”(joint venture corporation)当中,汉语凸现的是资金的来源,英语凸现的是风险。不同语言各自凸现的侧面不同,各自所采取的途径也不同。凸现哪个侧面、借助于哪条路径来表达,则受到基于特定文化、价值观的认知模式的影响。不同语言之间的文化、社会价值观不一定完全相同,那么各自所选择的路径也就不会完全相同。

一种语言当中范畴的总体规模总是随着认知和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发展。新的范畴的产生,一方面是新概念产生的结果,另一方面新概念必须按照该语言范畴化的模式和规则赋予与该语言匹配的相应的语法形式。

由于范畴的扩展途径以及扩展的程度不一定完全相同,一种语言当中范畴的总体规模不会完全等同于其他语言当中的范畴。但是这丝毫也不会妨碍意义的表达。因为在短语和句子层面,通过认知经验的推导就使不同语言之间范畴的差异得以平衡和补偿,如:

小心地滑——caution wet floor

上述汉英对译的含义虽然基本相同,但是各自所采用的概念范畴却有差异。汉语短语当中出现‘滑”的范畴,而英语短语当中没行出现“滑”,而是出现了“湿”的范畴。“湿”跟“滑”之间毕竟存在一个意义上的空隙。英语的caution wet floor在解码过程中需要根据认知经验做出推导:

wed floor(湿地)一是在湿地上面容易滑倒(认知经验)

认知经验对范畴空位和断层的推导作用恰似搭建的一座桥梁,使得不同语言利用有限的

范畴覆盖无限多样化的认知现实。

总之,概念层面的范畴化与语言层面的范畴化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既不能将概念层面的范畴化与语言层面的范畴化断然分开,也不能将概念层面的范畴化与语言层面的范畴化完全等同起来。这是我们对语言和认知之间关系的基本认识,也是我们处理有关问题的基本出发点。

概念层面范畴化的大部分原理仍然适用于语言层面。下面考察语法领域范畴的原型效应。

词类是语法范畴。根据范畴化原理,范畴的组织结构具有原型效应。同一个词类的词彼此之间的功能和地位并不相同,在同一句法结构中的表现也不尽相同。典型的中心成员拥有的该词类的属性最多。这一原理在词类当中可以得到检验,让我们比较下面一组名词的语法功能和表现:

A面包 B青春 C牢骚 D苦头

这几个词都是名词,都能出现在主语、宾语的位置,都可以受形容词、数量词语的修饰限制。但是如果用更加细致的句法标准来检验,通过变换可以发现这几个名词之间的句法功能还是有一定的差异。虽然它们都可以出现在“动词+数量(形容词)+名词”的结构里,如“吃了个热面包”“珍惜宝贵的青春”“发了一通牢骚”“吃了点苦头”,但是其变换条件和句法功能却存在一定的差异:

1)能否充当主语,能否用代词进行回指: 面包不好吃就扔了它。 青春短暂易逝,要珍惜它。 *牢骚发完了就不要在再发它。 *苦头吃够了,不要再吃它。

这种回指只适合“面包一青春”,不适合“牢骚”和“苦头” 2)能否进行零形回指: 面包不好吃,别吃了。 青春易逝,别浪费了。

牢骚发完了就不要在再发了。 *苦头吃够了,别再吃了。

这种变换适合“面包”“青春”和“牢骚”,不适合“苦头” 3)能否进行量化。 一个面包 一生的青春

发了一通牢骚 ??一通牢骚

量化有两种,一是事物的数量,一是动作的动量。“面包”可以单独量化。而“发了一通牢骚”当中的名词依赖动词才能成立,“一通牢骚”单独难以成立。“发了一通牢骚”实际上是动量。也就是说,“牢骚”量化起来比较因难。

4)定指和有指。

典型的名词是可以进行定指的,可以充当。把”字句和“被”字句的介词宾语。如果名词不能充当“把”字句和“被”字句中“把”和“被”的介词宾语,其定指和有指程度就打折扣。这可以检验一个名词定指和有指的程度,如:

把面包吃了; 把青春浪费了; 把牢骚发出来, *?把苦头吃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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