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兄弟形象及其在作品构成中的意义

断乡曲,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连知县汤奉也不得不斥责他“一个做贡生的人,泰列衣冠,不在乡间里做些好事,只管如此骗人,其实可恶”(《儒林外史》第五回)。如果说,这些是作者借别人之口,而说明的严贡生的劣迹,那么以后他的种种罪行,则是让他自身的言行表现出来的。在省城,他终于攀结上一门官亲,讨得曾做过“巢县正堂”的第二个令爱为自己的二儿媳。成亲时,既想讲究排场,可又刻剥成性,舍不得花银子,狐假虎威,借仗着张静斋的势力,压低、克扣吹鼓手的工钱,导致在迎亲时,只来了一个吹箫的,一个打鼓的,“在厅上滴滴打打的,总不成个腔调”。作者形象地描绘出这一令人发唬的场景,又通过四斗子之口讥之为“臭排场”,就对这个贡生的品行作了有力的抨击。

勉强成亲后,他即携子掣媳回到高要,返乡之际,又借了亲家“巢县正堂”的金字牌和“肃静”、“回避”的白粉牌,以及四根门枪,一一插在船上,“又叫了一班吹手,开锣掌伞,吹打上船”,十足的官派,使得“船家十分畏惧”,但却舍不得十二两银子的船资,乃以云片糕充做“费了几百两银子合了”的“一料药”来诈骗,赖掉船资。严贡生处处以刻剥和讹诈的手段来讲排场,装身份,实在令人可恨可厌。

而更让人憎恶的是他对胞弟严监生一家的欺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严贡生与严监生虽是“同胞弟兄,却在两个宅里住”,毫无兄友弟恭的情谊,只有尔虞我诈的心机。严贡生避走省城后,曾两次返乡。第一次是严监生一病亡故,自己官司已了结:第二次是侄子夭折,自己携带子媳同归。且看严贡生两次返乡的表现。初次返乡,刚卸下行李,弟妇即命人捧着端盒、毡包过来拜送,至于他弟弟生病故亡的情况,他毫不提及,先行“打开看了”,见是“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臻臻的二百两银子,满心欢喜”,在好处的驱使下,他一口一声称呼“二奶奶”,完全承认了赵氏的扶正。随后,“又细问浑家,知道儿子们都得了他些别这是单留与大老官的”,在这之后,他才‘换了孝巾走过去,在其弟灵枢前叫“‘老二’,干号了几声,下了两拜”。丝毫看不出手足之情,悲戚之感。而在酒饭之后,弟妇询问丧葬事宜,严贡生又交代,他马上要带二儿子去省里周府招亲,无暇过问其弟的丧事,但十分明确指出的是“祖茔葬不得,要另寻地”,无疑将严监生从家族中剔除去了。

第二次返乡,是因严监生的儿子“出起天花来”,不过病了七日就天折,弟妇为守住家产与“二奶奶”的地位,想立严贡生的幼子过来承嗣,王德王仁两位舅爷写信到省城接他回来商议。收到此信后,严贡生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这就透露出他早已成竹在胸。此时娶媳不过“十朝”,就匆匆返乡。

“严贡生回家,?他浑家正在房里抬东抬西,闹得乱哄哄的。严贡生走来道:“你忙甚么?”他浑家道:“你难道不知道家里房子窄鳖鳖的?统共只得这一间上房,媳妇新新的,又是大家子姑娘,你不挪与他住?”严贡生道:“呸!我早已打算定了,要你瞎忙!二房里高房大厦的,不好住?”他浑家道:“他有房子,为甚的与你的儿子住?”严贡生道:“他二房无子,不要立嗣的?”浑家道:“这不成,他要继我们第五个哩。”严贡生道:“这都由他么?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替二房立嗣,与他甚么相干?”(《儒林外史》第六回)”

通过严贡生与他浑家的一席对话,将其企图霸占二房家产的心机暴露无遗,“我早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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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定了”更说明他这种心机蓄谋已久,对二房家产是志在必得,如今只须付诸行动了。果然,送走了王德王仁兄弟后,严贡生就开始吩咐家人,腾出正屋给他二儿子歇宿,要称呼其二儿子、二儿媳为“二爷”“二奶奶”,赵新娘只是父妾,要先过来拜见其二儿媳。此时,他完个忘了自己第一次返乡时已承认了其弟妇的身份,忘了自己曾一口一声“二奶奶”。严大老官还特别强调:“我们乡绅人家,这些大礼,都是差错不得的。你们各人管的田房,利息帐目,都连夜攒造清完,先送与我逐细看过,好交与二相公查点;比不得二老爹在日,小老婆当家,凭着你们这些奴才朦胧作弊!此后若有一点欺隐,我把你这些奴才,三十板一个,还要送到汤老爷衙门追工本米饭哩!”在这里,严贡生根本未将已扶正的赵姨娘放在眼中,俨然以一家之主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并且似乎还是封建礼义的捍卫者,是深得父母官青睐的乡绅。我们通过其种种言行,早己看出他的虚伪与贪婪。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几次被人告到汤知县那里,不仅没得到汤知县的照顾,反而引起知县对其极端反感,这与他处处向人吹嘘自己“与汤父母是极好的相与”、汤父母对他“凡事心照”,形成极大的反衬,更进一步暴露了他虚伪无耻的嘴脸。

而严监生与其胞兄不同,是个“胆小有钱”的乡绅。由于社会地位比其兄严贡生低,所以严贡生眼中并无这个弟弟,但他却偏偏“家有十多万两银子”,这种经济状况不能不令贪鄙刻剥的严贡生有凯觎之心。严监生的出场是为了处置他兄长严贡生的官司,当严贡生走避省城以后,差人就来找他说话。其实他们兄弟俩虽是“同胞弟兄,却在两个宅里住”,己经分炊,各自成家立业,官府根本没有理由因严贡生的“细故”官司而牵累到严监生,只因为严监生“有钱”而又“胆小”,才被差人当作“有头发的”来抓。他也果然就慌了手脚,“不敢轻慢”差人,还请两位舅爷来商议如何消弥这场官司,最后花了十几两银子,将官司了结了。

在这场官司中,他白赔了银两,担了心惊,死后反被严贡生责怪,贬责他懦弱无能。其实,我们仔细品味一下,便会发现严监生并不是一个毫无主张,蒙昧昏馈的角色,他对其胞兄一家有着清醒的认识。在他的心目中,严贡生的劣迹一时“也说不尽”,遇到麻烦就“两脚站开”,贻祸于他,即使寻着,“他也不肯回来”亲自了断。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严监生出钱为其兄消弥官司,并非心甘情愿,而只是迫于官府的淫威与自身的卑微渺小,以及对其兄无赖行径的无可奈何。看过《儒林外史》的人都不会忘记严监生死前伸出的两个手指头,也正是这“两个指头”,使他成为中国吝音鬼的典型,成为后人讥讽的对象。而他的家产却是通过许许多多这样的吝啬行为而积累起来的。且看严监生对王德王仁两位舅爷的表白:

“便是我也不好说。不瞒二位老舅,像我家还有几亩薄田,日逐夫妻四口在家里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家兄寸土也无,人口又多,过不得三天,一买就是五斤,还要白煮的稀烂:上顿吃完了,下顿一又在门口赊鱼。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田地,白白都吃穷了。而今端了家里花梨椅子,悄悄开了后门,换肉心包子吃。”(《儒林外史》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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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是严监生的自为写照,虽然这话是说给窥伺他的银钱的二王听的,不免有“哭穷”之嫌,却一石二鸟地表现了严大老官的“奢”与严二老官的“吝”。诚如闲斋老人所评:“严大老官之为人,都从二老官口中写出。其举家好吃,绝少家教,漫无成算,色色写到,恰一与二老官之为人相反。然而大老官骗了一世的人,说了一生的谎,颇可消遣,未见其有一日之艰难困苦:几老官空拥数十万家货,时时忧贫,日日怕事,并不见其受用一天”。严监生之所以未“受用一天”,原因在于他的吝啬,总是苦了自己,便宜了他人。他对自己是“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病得“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临死前将两根灯芯换成一根才肯瞑目。而对别人呢?却是白白地花银子去替兄长消弥官司,为王氏之丧和扶正赵氏,“用了四五千两银子”,临终前还敬奉乃兄白银二百两,新衣两套。这些所作所为都是无可奈何,都有着深深的用心。但作者运用这种“豪奢”与“吝啬”所形成的对比与反衬,更深刻地揭示了严监生活得卑微、死得窝囊的悲惨命运,揭露了他的胞兄和内兄的狼虎之心。他临终托孤于内兄的沉痛遗言揭示了他一生悲苦的部分成因:“我死之后,三位老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的气。”

2、王德、王仁兄弟

王德、王仁是小说中与二严几乎同时登场的又一对亲兄弟,他们的活动不是很多,情节也不复杂,但形象却十分鲜明,作者塑造这一对兄弟的寓意也极为深性卜刻,是《儒林外史》中不可忽视的两个人物。

王德、王仁同为廪膳生员,“都做着极兴头的馆,铮铮有吝”。按理说,不管从他们具有的廪生的身份,还是从他们从事的为人之师的职业,这一对兄弟都该是士人的表率,然而他们却是一对无德无仁,行止有亏的无耻之徒。

王德、王仁兄弟的出场,是因严监生请他们帮助处置严贡生的官司,在二人的谋划之下,官司很快就了结了。而妹丈严监生的软弱无能也被两个舅爷从中窥知,从而触发了凯觑之心,演出了一幕幕的丑剧。作者着重从他们对待胞妹王氏与严监生之妾赵氏的态度变化中,以及赵氏立嗣的“两脚站开”过程中,深刻地暴露出他们兄弟俩同恶相济、狼狈为奸的丑恶行径,抨击了他们卑污的心灵。

他们的胞妹王氏虽为正妻却无子嗣,赵氏虽是“新娘”却是“生儿子的妾”,在封建宗法社会中向来是母以子贵,所以赵氏自然对王氏的地位形成了威胁,而赵新娘也日夜图谋能顶替王氏“大娘”的身份。在这种情势下,二王似乎处于下风,但事实并不然,没有二王这两位舅爷的首肯,赵氏的正室身份是无法谋求到手的。因此,赵氏与严监生不得不讨好王德、王仁俩兄弟,不得不屈从满足二王的无耻要求。而二王也就可以借此拿捏“胆小有钱” 的妹丈。当严贡生官司了结后,严监生整酒致谢二王,但“两个秀才拿班做势,在馆里又不肯来”,表明他们志不在酒席。到听说妹妹王氏“心里有些不好”,要与他们“谈 谈”,二人方才赴席。但对“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的”妹妹,他们并没有表现 出深刻的关注之情,只淡淡地敷衍了一句“总是虚弱,该多用补药”。此后二王从未主动来问候其妹的病况,直到王氏病笃之际,严二为了扶正赵氏,不得不叫人去请他们。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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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再也不做作了,一请即到。当严二说及扶正一节时,他们两个冷若冰霜地“把脸本丧着,不则一声”,这真是无声胜有声。严二也十分乖觉,及时刹住这一话题,先招待他们“用饭”,再请至“密室”,屏退小厮,“拿出两封银子来,每位一百两”,二王“双手来接”,脸也不本丧着,口也开了。

“王仁道:“方才同家兄在这里说,舍妹真是女中丈夫,可谓王门有幸。方才这一番话,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没有这样道理,还要忧恍忽忽,疑惑不清,枉为男子。”王德道:“你不知道,你这一位如夫人关系你家三代。舍妹殁了,你若另娶一人,磨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不安,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王仁拍着桌子道:“我们念书的人,全在纲常上做工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说话,也不过是这个理: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严致和道:“恐怕寒族多话”。两位道:“有我两人做主我,但这事须要大做,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做我两人出的,备十几席将三党亲都请到了,趁舍妹眼见,你两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为正室,谁人再敢放屁!”严致和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交与,二位义形于色的去了。(《儒林外史》第五回)”

见到银子,王德王仁这两位“全在纲常上做工夫”,“代孔子说话”的廪生,马上“义形于色”,一唱一和地为扶正赵氏卖力,当严二担心族人会说话时,二王又慷慨激昂地表示“有我两人做主”,只不过要以严二的实利作为二王的名义去将这事大做。明明是中饱私欲,却以“行道”为名,二王的这种见利忘义的不耻行为,以“义”牟“利”的卑污手段,让人不由得不对他产生一股憎恶之情。作者运用春秋笔法来剥露了他们口言圣贤行同狗猪的真面目。

吴敬梓对这两个“铮铮有名”的座生的揭露并未就此停止,又借立嗣一节奋笔直戳他们丑恶心灵的深处。扶正后的赵氏为了巩固自己“奶奶”的地位,抛开自己的亲兄弟,一味巴结、讨好二王,多有钱财馈赠,二王也安享无愧。当严二病笃托孤于他们时,又收受了几封银子,但却没有任何承诺。而当外甥夭折,赵氏的优势己失时,他们对赵氏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由过去的讨好转为敷衍,至在立嗣一事上两脚站开,不闻不问。当赵氏因立嗣一事请他们前来商议时,他们表示“这件事,我们做不得主”。看似情理之中,实则想撒手不问,这与前文扶正时“有我们两人做主”截然相反,反映了二王态度的急剧变化。严大从省城回来谋夺严二的家产时,赵氏又请他们来商议,他们更是寻找借口脱身,不愿得罪严贡生。及至赵氏告至衙门,汤知县批下“族亲处覆”时,他们本可站出来说话,但却“像泥塑木雕的一般,总不置一个可否”。在商议写复呈时连名也不列,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身在学宫,片纸不入公门”,似乎是恪守儒家道德规范的文人,但这正是作者的诛心之笔,揭露他们处处口称“纲常”,其实卑鄙无耻,依仗权势为非作歹,道德良心沦丧殆尽,是儒林中最腐朽反动的一部分。

3.杜倩和杜仪

杜倩和杜仪是一对族兄弟,是天长望族杜府的后人。在同族兄弟六、七十人中,只有他们两位不肯闭门在家做举业,而是招接四方宾客,广为交游。但他们之间又有很大的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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