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忠慰诗歌论

第三章 植根于醉的樊忠慰诗歌 第三章 植根于醉的樊忠慰诗歌

尼采在分析非造型的音乐艺术的源起时,认为音乐艺术源起于人的另一种生理—心理本能,即醉。代表醉的神是狄奥尼索斯。尼采说,“狄奥尼索斯的本质——用醉来加以类比是最能让我们理解它的。无论是通过所有原始人类和原始民族在颂歌中所讲的烈酒的影响,还是在使整个自然欣欣向荣的春天强有力的脚步声中,那种狄奥尼索斯式的激情都苏醒过来了,而在激情高涨时,主体便隐失于完全的自身遗忘状态。”[21]24也就是说,生命的巨大能量、激情,能够像酒一样使人进入一种醉态之中,遗忘周围所有的一切,甚至遗忘自己。这种巨大的能量与激情来源于贯通着自然规律的生命本身。它是顺向的,自由流淌的。此外,还有一种生命能量与激情处于受阻状态。但当它最终克服这种受阻状态时,则会显得更加气势蓬勃、力量饱满,“就像药物让人想起致使毒鸩,只有狄奥尼索斯狂热信徒的情绪中那种奇妙的混合和双重性才使我们想起了它,才使我们想到那样一种现象,即:痛苦引发快感,欢呼释放胸中悲苦。极乐中响起惊恐的叫声,或者对一种无可弥补的失落的热切哀鸣。”[21]24处于受阻状态时,痛苦、苦难、孤独感、悲哀,以及其它种种不可名状的潮湿心绪,突显于生命面前,成为障碍;但生命本身的能量与激情总在不断聚积,最终会形成洪涛并滚滚地越过所有的苦难与悲哀障碍。尽管这种能量与激情可能不体现在现实中,而是体现在精神世界中。

樊忠慰在其诗集《绿太阳》的序言中说“写诗靠天才的想象和激情”。他认为“诗人是发光的感情细胞”,又说“建立在欢乐基础上的诗是轻浮的,有大痛大梦才会有大诗。”很显然,无论是“激情”,还是“发光的感情细胞”及“大痛大梦”,指的都是生命能量与情感的强度达到了一种激烈贲张的程度。这种生命能量与情感既可以是处于正常的奔腾状态,此时表现为强力、雄壮、奋发、昂扬等;又可以是处于受阻状态的痛苦、悲哀、孤独或受阻状态被克服时的悲壮、庄严等。樊忠慰的诗歌观念,实际上与尼采所主张的审美艺术源于酒神精神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樊忠慰的审美主义诗歌,除了根源于梦幻之外,也根源于本然生命的醉。

一、樊忠慰动物诗歌中的醉

樊忠慰主要选择一些本身代表着力量的动物来表现生命的醉,如金雕、鹰、老虎、豹子、奔马等等。生命的醉本身呈一种奔腾状态,是无拘无束的,天然地要求自由,因此它不会接受任何的压迫、奴役。这种生命的醉既是野生动物本身的力量体现,也象征着人的身体与精神所具有的能量与激情。具体而言,这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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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命的醉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动物强盛的生命力及其象征的抗争精神

《虎啸》一诗中,诗人写道“虎的啸叫从森林的落日开始/抵达落日的森林/虎啸里,石头颤抖/植物颤抖,动物和风的腿颤抖/万物颤抖”。老虎如此强盛的生命力喷涌而出,使得万物不得不感到心惊胆战,乃至五体投地。这种生命力如此强盛,又会使人不由自主地羡慕、赞叹。因为生命力本身就是一种美,一种壮丽的景观。于是诗人感叹道,“我多想去森林学一声虎啸啊/哪怕被虎吃掉。一无所有的诗人/住进虎斑斓的宫殿,得到了虎的心。”《巴比伦金雕》一诗中,巴比伦金雕拥有的强力甚至能把王权与城堡都摧毁。“巴比伦金雕,披一身栗褐羽毛/剑光托起白昼/利爪在石柱上刻下泣血的风暴/踩在脚下的王权和城堡/在冬云密布的夜,破碎如彩陶”。在如此的生命强力面前,代表着专制与奴役的王权如此地脆弱不堪。《雪豹》一诗中,有这样的诗句,“雪豹,寒冷的闪电/不在纸上流血/在冰原把鲜血变成火焰。”这里映射的也许是人类猎杀雪豹的行为。奔跑如闪电的雪豹,没能逃离人类的猎杀,最后遭遇了血染冰原的命运。不在纸上流血,表明雪豹守护着生命本身的尊严,不像人类那样在现实生活中为了利益而卑躬屈膝、见风使舵,在纸上却虚伪地表达痛苦。在雪豹看来,屈服人类的淫威是一种虚假的、完全丧失了尊严与力量的生存方式。因此,它宁愿让自己滚烫的鲜血在冰原中熊熊燃烧。显然,具有强大生命力、血染冰原的雪豹所象征的正是抗争精神。

(二)动物强盛的生命力及其象征的自由精神

《奔马》一诗中,一匹“带上夜奔驰的马”,由于处于夜的黑暗之中,所以它就用“蹄声溅起星花”来为自己照亮前路。“它撕毁陈腐和衰落/它比刀还快/砍断了时间的脚/割落了九个太阳”,这样一匹奔马,其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时间仿佛都已经停止了流动。这一柄闪电般飞动的大刀,就连太阳都能够割下来。因此诗人“面对这血与火的魂”,不由得感觉“我只是一把灰烬”。这野生动物,如血如火,似乎已经具有了扭转乾坤的巨大力量。“我只是一把灰烬”,是从反面衬托奔马所拥有的旺盛生命力。而奔马所象征的,是人应当发展壮大的超越精神、自由精神。《蒙古马》一诗并没有按照一贯的套路那样先赋后兴,具体到这首诗上,即没有先状写蒙古马本身的强力与显现这种强力的奔腾情景,然后抒发诗人自己对这种强力的欣赏与羡慕、感叹,而是直接进入了抒情的状态——“马、蒙古马,我身体里咆哮的马/逐草四方,饱餐自由的马呀/埋了不灭的是你,灭了又生的是草地”。“我身体里咆哮的马”,表明蒙古马的生命强力与野性已经融入了诗人的体内,蒙古马所象征的自由精神也已经泛滥在诗人的每一根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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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植根于醉的樊忠慰诗歌 (三)动物强盛的生命力及其所象征的宗教情怀

《消逝的鹰》中,鹰“把精血给太阳/把利爪给闪电/把沉默给雷霆/把呼吸给青草”。这样的鹰,已经完全超越了平常我们对鹰的评价与定位。它不再只是拥有强力,在天空中独自翱翔而显得孤傲的野生动物,不再只是凶猛的捕食者。它似乎已经成了类似于造物主那样的主体,把精血给了太阳,把利爪给了闪电,把把沉默给雷霆,把象征着生命与爱的呼吸给了青草。这位“撕碎天空的英雄”,它“抛下的酒壶灌倒了海洋”。这表明它还是一位酒神。这位酒神就像尼采笔下的酒神那样活力非凡,为人们带来了希望,使人们重新团结,因此便出现了这样的情境——“鸡鸣啄将残星的清晨/牛羊挤出奶水的黄昏/你会不会归来/翘盼的人们热泪盈眶”。《最初的鹰》一诗中,诗人将鹰比喻为“黑色闪电”,它“以翅膀搏击雷鸣/溶入夜色,如冰消于水/飞向晨曦,似火点燃血/歇踞大树/悲悯地凝视众生”。这时候的鹰,并不仅仅是具有强力的野生动物。它具有了一种宗教情怀,会如太阳那样飞向晨曦,会像上帝那样“悲悯地凝视众生”。同样是写鹰,《神鹰》一诗中,“神鹰是天空的钥匙/打开电闪雷鸣/还有狂风,自由的云/眼睛滚动着火焰/把白昼的阴影召唤/血,骨头的灯盏/在皮肤下”。这鹰确实已经神通广大,如同钥匙一样能够启动整个天空的世界。它的眼睛如同火焰,驱赶着黑暗。它身体内的血液,如同灯盏一样明亮温暖。这样的鹰“凌驾于枪声之上”,具有了如同造物主那样的本领,那样的爱心。综上所言,诗人笔下的鹰,不仅仅具有强盛的生命力,也具有了悲悯、宏大的宗教情怀。

二、樊忠慰景物诗歌中的醉

如同樊忠慰诗歌中的动物,他诗歌中的景物也同样具有强盛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超越渺小的人类,如同天与地一样恒久,延伸在漫漫的历史之中。

《黄河》一诗中,“黄河是奔泻的母马,我是它的一根汗毛”。处于奔腾状态中的黄河,气势如此浩荡,力量如此撼天动地。诗人站在它身旁,不由地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渺小。“躺在岸边/想黄河不尽的往事/鼓声敲打飞翔的灵魂/听见的人/满脸都是黄河浪”,轰轰隆隆地发出巨大声响的黄河水,如同鼓声一样以其强力激荡、敲打着正在追忆、思考历史的诗人。于是,本身浩荡的黄河浪与诗人怀想悠悠历史而起的浩叹便交织、撞击在一起,形成双重的生命强力。

《太阳》一诗中,“天空不死/它高高地站着/鸟更高,啄饮大神的血浆/太阳上热恋的人类呀,心脏相撞”。一种天地永恒,时空苍茫的感觉扑面而来。天地的生命力永不衰退,鸟与人类的生命力也是如此。太阳在天空中如同“大神的血浆”,此一场面可谓壮阔,意蕴可谓悲壮。在此场面中的太阳,实际上具有了神性,是作为终极依据的“大神”的化身。因而,鸟去啄饮太阳,人受阳光照耀,实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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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也就是吸收神性或者说汲取大神的生命力。“太阳上热恋的人们呀,心脏相碰”,男女的相恋,不再戴着面具,不再扭扭捏捏,不再弄虚作假、矫情煽情,而是坦荡地以生命本身的能量与激情相互碰撞,赤诚相见。在另一首同名诗《太阳》中,诗人把太阳比喻为“英雄的头颅”,它“在天空的血泊怒吼/染红了永恒,凋零了时间”。这种激烈悲壮的情境激起了诗人内心同样的豪气快意。于是,“黑暗、黑暗、黑暗/被我顿生的豪气/盈袖的剑光削断”。《太阳颂》这首诗中,太阳同样带着强盛的生命力,它“流泻滚烫的鲜血”。与此同时,它也代表着一种拯救的力量,“别诅咒我激情的燃烧/别再对我挽弓搭箭/谁不以真诚的双臂拥抱我/谁就会陷入黑暗”。

三、樊忠慰苦难题材诗歌中的醉

苦难是生命能量与激情的受阻。苦难能够直接把人从梦境中拉回到坎坷的现实世界。于是本来轻飘飘地飞翔着的人类突然间沉重下来。原来,梦是灵魂的翅膀,它有着天然的带着灵魂飞翔的本能。它是一种向上飞升的本能。而苦难作为醉的一种形态,能够束缚住梦的翅膀,乃至折断梦的翅膀。这样一来,人类便无法再飞升,只能与大地,与生活现实紧紧地贴在一起。在此情况下,苦难或人生中种种的不如意便乘机进驻人的生命,并试图攻克生命的核心。而生命的核心就像处于太阳中心的热核反应区,能够通过原子核的聚合作用发出强大的能量与激情。在此情况下,苦难与人的生命能量、激情便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个体生命能量与激情的强弱不同,战斗的结果也会不同。诚如周国平先生所言,“苦难可以激发生机,也可以扼杀生机;可以磨炼意志,也可以摧垮意志;可以启迪智慧,也可以蒙蔽智慧;可以高扬人格,也可以贬抑人格——全看受苦者的素质如何。素质大致规定了一个人承受苦难的限度,在此限度内,苦难的锤炼或可助人成才,超出此则会把人击碎。”[27]在樊忠慰的诗歌中,无论是强力型野生动物还是拥有强大精神能量的诗人、艺术家等,在遭受巨大苦难亦会陷入危机,身与心都风雨飘摇。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顽强地抗争着,并最终将苦难克服,让生命力、精神能量不可阻挡地奔涌。

(一)动物苦难体验中的醉

《黑豹》描写了一只被人类囚于笼中的黑豹。它“饥饿的胃翻卷鼠毛、枯草、湿土”。这个“苦难的王子”,身体已经病弱得像一幕皮影戏。但“锁比利齿咬得更紧”,表明已经没有了逃脱的机会,因此,它“不静止,也不移动”,像“一团渴死的自由”。处于如此的困境之中,它最后只能“梦穿破栅栏,幽灵般拷遁入深林”。诗人笔下的这个受难的黑豹,是生命的强力与激情受阻的表现。但受阻并不意味着生命就会屈服,因此诗人发出这样的声音——“嚎叫吧!诗歌/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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