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 下载本文

堂叔走了。他是公历二0一五年一月二十日下午二时许左右走的。

堂叔的儿子浩军打电话告诉我时哭泣着。尽管,他早有思想准备,但这个时候仍然忍不住用嘶哑、哽咽的声音告诉我:哥,爸爸走了,就在刚刚这个时候。

我虽也有心里准备,但仍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五分钟前,在办公室里与同事还说起,下午准备去医院看望病人。不想噩耗随即传来。

头天下午二时二十八分,浩军给我打来电话,其时我正在江西新余驶往浙江诸暨的高铁上,昏昏欲睡,手机处在静音状态,错过接听电话。下火车忙完其他事情,才想起给浩军回电话,得知堂叔最近病情加重,入院治疗,恐怕今次难以熬过去。我对浩军略作安慰,生老病死是规律,人固有一死,谁人可以跳脱?!对儿女来说,唯一要做的是百善孝为先,活着时尽孝,你已尽忠尽孝尽力了。遗憾的是堂叔尚年轻。

回到家已晚,没有将这个不详消息告诉妻子。本打算在今天下午携妻去医院探望堂叔,不想堂叔走得如此迅速。

堂叔患不治之症算起来已经有二年时间。二年前被查出肠癌转移肝部,浩军告诉我时也是哽咽的声音。二年里经三次手术,无数次化疗,最终还是没有挽留住生命,遗憾地去了他乡。

堂婶说:堂叔离世之前的一个小时,用极其虚弱的声音问儿子时间,浩军告诉他已是午间一时十分,他自言自语医生马上可以上班了。这也是堂叔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此时正是医生、护士午间休息时间。

堂叔没有再说其他。他用询问时间的特别方式,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表达出了对生命的最强烈渇望,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倦恋,对亲人们的恋恋不舍,那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当今医疗技术对每一个晚期绝症患者都无能为力,回天乏力;但有医生在,相信总会让生命有保障,所以,他在等待医生上班,等待生命延续。医生准点上班了,堂叔却在喘了几口大气后,心电图成一条水平线,走了,永远地走了。科学是美丽动人的,现实是骨感无助的。

堂叔来这个世上只有65年。走的从容,走的迅速,走的明白。堂叔走时,没有痛苦。我不知道他心中是否保留有小秘密而走,但他的思维是清晰的。我相信他一定是抱着遗憾而走,现在生活丰裕了,生活享受开始了,他却走了。

毕竟,堂叔只活了65岁,还年轻。确实,太年轻了,村子里最长寿的邻居昌义𡚸𡚸已102岁了;我奔丧在村口遇到的已经十三年没有见过面的仲富姆妈,90岁了,看到我第一时间叫出我的名字,在我请安后,她戏谑地问我还能活多久,我内心衷心希望她长寿,但我已不敢恭敬祝她长命百岁,百岁对一个已九十岁的老人而言,无多大实际意义,我回答至少还可以再活三十年,老太太开怀大笑,说托我吉言。多么清晰的思维,老人仍在追求时间。活着是美丽的。 堂叔是农民,一个地道农民,一个传统农民,一个普通农民。堂叔生肖属虎,大我一轮,是我四服内的亲属。

堂叔读书不多,我不知道他的最高学历。读书不多,不能怪堂叔。虽然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但堂叔所处那个年代农村,衣食温饱仍然是第一位,堂叔的父亲即我祖父的弟弟,一生瘦弱多病,不能以一个全劳力参加生产队劳作(生产队时一个全劳力出工一天,可得工分十分记一工),只能以六、七分的工分享受劳作报酬参加年底分红,往往一年下来,非但得

不到生产队分红,还要以超支户身份(年度中向生产队预支囗粮)倒欠生产队囗粮;所以堂叔早早辍学参加集体劳动争工分,弥补生产队分红不足。

堂叔一辈子呆在家乡,几乎从不外出。在我的记忆中,堂叔一辈子最远只到了上海,而且还是仅有的一次,是年轻时筹备结婚而去。上海有堂叔的姑妈一家。堂叔的姑妈也就是我的姑婆,在世时,我每次去沪看望老人,常常会对我提起堂叔小时候及其一家生活的艰辛、困顿,叹息堂叔得不到读书机会,十分关切乡下堂叔一家人的生活现状。

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彻底结束了清贫生活。堂叔一度担任了包产到户后的生产队队长,领导着十几户、数十口人的农村小集体。生产队长也可以说是官,但这个官级是堂叔一生中担任过的最高职务。不管怎样,堂叔也算是有过从政经历,心系生产队,放眼全大队;堂叔也算是有过从生产队全局出发的宏观思维。曾经有人说没有当过农村生产队长的经历,是当不好县长的,看来堂叔有当好县长的基础经历,但县长如此之高职位对农村中的堂叔是遥不可及、空中楼阁。

堂叔老实巴交,基本与世无争。生产队里选举队长时,也许正是这点大家才选举他做队长。但这时的生产队长已不同于先前集体劳作、大锅饭时的生产队长,基本无权可用,也没有腐败机会,但有苦可吃。做了几年生产队长,什么时候卸任职务我不知道。但只知道在任几年中应该没有得罪人,也不会得罪人。 堂叔患病前,遭遇过一次意外事故,我先前并不太清楚。当堂叔的骨灰从炉堂里出来时,我在骨灰里看到了一个长约五、六公分,宽约三、四公分的金属架子,经询问浩军才得知是几年前一次干装卸活时,从高处坠下,伤及腰椎,手术时留在体内用作固定骨胳的架子。原来,城市化进程中,地处城郊结合的村子,由村改居,农民成居民,原来的农民没有农活可干,农民出身的堂叔是闲不住的,就去周边工厂干临工,一来可增加收入,二来可打发空闲;不想在装卸作业时却意外发生了,万幸的是没有留下太大的后遗症。但命运多舛,意外受伤治愈不久,堂叔又被查出绝症,且是季发,已转移至肝脏,经过二年的治疗和抗争,最终还是撒手人寰。每一个人生都会遭遇意外。

堂叔的一生极其平凡,平常,平淡,是普通农民中的普通一分子。堂叔的一生走来,承续了中国农民房子,妻子、儿子生生不息这样的路径,来时赤条条,去时烟灭灰飞。堂叔走了,大多数中国农民仍旧将延续这样的路径继续走下去,一代又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