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航集体返航风波

一、 惊魂未定的返航

原定于2008年3月31日下午飞往芒市的东航MU5975航班被延迟到了4点10分。就在机舱广播通知,飞机要在10分钟后降落时,飞?机身突然猛烈摇晃了起来,上下颠簸,时而还像“坠机”一般垂直往下坠落,客舱里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

坐在最后排靠窗位置的安徽籍乘客刘斌顿时感觉血压升高,呼吸困难,“我心脏一直不好,当时就觉得出不了气,呼吸上不来”。

空中乘务员告诉乘客,飞机遇到了强气流。但刘斌从第一分钟起就质疑这个解释,“我学过心理学,空姐的语气断断续续的,一听就晓得是欺骗!”他认为,“飞机是故意颠簸的,目的就是想制造返航。”

“外面太阳特别大,完全是好天气”,同样坐在靠窗位置的云南梁河人尹艳明说。每年她都要乘坐从昆明到芒市的航?回家,“从来就没见过这么颠簸的”,“就像坐过山车、蹦极一样,飞机突然从高空掉下去,然后又东一下西一下地左右摇晃!”

当MU5975航班返航回到昆明机场时,惊恐万状的乘客都急忙下了飞机,机组和乘务人员也相继离开了。刘斌一个人捂着胸口,晃悠悠地走下舷梯,才发现此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最终,一个机务模样的人跑过来,打了机场急救中心的电话,急救中心才派车把刘斌接走,并收取了服务费。

就在同一天,东航执飞昆明至迪庆、大理、丽江、西双版纳、文山、思茅、芒市等地共18个航班先后返航。其中丽江5架次,大理3架次,西双版纳3架次,芒?、思茅、文山、昭通、迪庆等地各1架次,而飞往临沧的CES5961航班竟然2次返航。当日的返航事件,影响到相关航班的后续运力安排,因此无法安排飞行而被取消的航班共14架次。4月1日上午,东航再次出现返航3架次,其中丽江2架次,大理1架次。

南京乘客郑伟是3月31日在丽江机场被滞留的众多旅客之一,他原定3月31日早上9〖DK1〗∶05搭乘东航MU5805航班从丽江起飞到昆明,再转乘当天12〖DK1〗∶55的飞机回南京,然而东航“由于天气原因取消航班”,使得自己比预定时间晚了20个小时才返回南京。“如果真的是天气原因,那我无话可说。”郑伟透露,在机场所见的一切让乘客对东航的解释渐渐起了疑心。“首先,东航说是天气不好,但我们当天看到,国航、南航、深航的飞机都是正常起降,就单独东航的航班不行。其次,我们在机场等待的时候,看到过一架东航客机降落在丽江机场,没有上下客就飞走了,机场工作人员答复说,‘那是架空机,用来测验飞行降落是否安全的’,理由太牵强。”

航班延误打乱了郑伟所有的工作计划。回到南京后,郑伟才从相关报道中得知航班取消可能是由于飞行员“罢飞”。郑伟在电话里气愤地说:“这不是商业欺诈吗?对我们造成的

时间和业务上的损失谁又该负责?我们乘客的权益该如何得到?证?”

面对集体返航事件,东方航空公司最初的解释是“天气原因”,4月7日承认存在人为因素,并表示给予延误乘客一定的补偿,如果是航班取消的,将补偿乘客400元;如果是延误1~2个小时没有安排宾馆住宿的,将补偿100元;延误8小时以内将补偿200元。

媒体在采访“返航”事件中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东航总部介入处理前,飞行员都主动拉着媒体记者反映情况,而东航总部介入处理后,飞行员、地面工作人员,甚至云南分公司各层负责人都转而躲避采访、拒绝采访,于是,媒体获取不了全面的信息,公众也只好被蒙在鼓里。

为了尽快摆平返航风波,2008年4月8日,东航召开职业操守誓师大会。与会的150多名东航员工代表宣誓:“坚持安全第一,坚决维护国家利益,坚决维护旅客利益,全面履行社会责任,诚实守信,忠于职守,竭诚为旅客提供优质服务。”

举行誓师大会的同时,东航总经理曹建雄发布了《告全体员工书》,这份《告全体员工书》中强调,“返航事件”在社会上造成了严重不良影响,公司的诚信度受到了空前的挑战,东航员工的职业操守受到质疑。曹建雄说:“旅客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损害他们的利益。这也是每一个东航员工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此?,曹建雄还指出:“东航员工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意愿与要求,公司也竭尽全力开辟这样的通道,SOS热线、短信平台、公司领导信箱、工会信箱等都为员工提供了投诉的渠道,还可以根据员工的需求完善这一通道。但决不允许东航员工拿着旅客的利益作为筹码,不论是什么人,不论有怎样的理由。”

二、 返航的导火索

在平常人眼里,飞行员无疑是个金饭碗:国内民航机长的年收入平均在40万元左右,高的甚至能达到上百万元。那么,飞行员为何?罢飞、返航或辞职?

在此次返航事件中,多数东航员工认为,最直接的导火索是税收问题。正是在3月31日这天——飞行员们申报2007年飞行小时费的最后一天——飞行员们选择了返航。《南方都市报》拿到的东航云南分公司党委给民航云南安监办的报告说,此前,云南分公司空勤人员的飞行小时费是按8%的税率核定计算缴纳的。2006年开始,云南地税局要求公司“必须将飞行小时费并入工资薪金一并计算个税”,并3次下达整改通知,后经双方协调,2006年不再补税,?但是?,2007年的空勤人员小时费则要求在2008年3月31日前申报,4月7日前补缴。

“事情发生之前,中队开会,宣布了关于税收的问题,当时飞行员就感到不公平。”一位东航员工指出,“同样是东航,为什么云南的税率标准高达20%~30%,而上海的却少得多?”

有员工觉得是领导和税务之间没有协调好,因为云南分公司的老总是从上海总部调来的,他们的税在上海缴。他们就像下乡挂职一样,在其位不谋其政。

此外,东航云南省内航班的飞行员反映,合并前,云南航空公司地处西南边陲,拥有庞大的旅游市场,飞行员的收入在全国属于中等偏上,现在则属于全国偏低,而且工资和补贴标准没有与税收标准接轨。工资水平除了在行业中竞争力下降,在同公司内也存在?准差异。一位飞机维修人员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也表示,分公司岗位级别往往比总公司人员低。尽管云南分公司营利,但员工拿到手的工资还是比亏损的总公司人员低。

据统计,东航飞行员的飞行时间平均每个月90小时,津贴是按飞行时间计算的。云南省内航班多是短途,都在1个小时左右,但准备环节要花3小时。如果省内航线飞满90个小时,意味着准备时间要花费至少270个小时,而这270个小时的准备,是不计报酬的。相比干线和国际航线而言,云南的支线飞行要花费同样的地面飞行准备时间,危险系数更高,但小时费却最低。飞行员表示:其实,起飞和降?是飞行员最费劲的。总部那边飞长途,一次飞十几个小时,只需一次起飞和降落。云南这边飞半个小时,也得一次起飞和降落。但是总部按照十几个小时来算工资,云南只按半个小时来算工资。

东航对《中国经营报》作出的解释是,总部从全盘考虑航线分配,支线向干线让利,重点抓“北上广”商务黄金干线和上海出发的国际航线。按照航线的重要性划分,飞支线的小时费自然会远远低于主干线。

对此,东航云南分公司的飞行员感到非常不满。该分公司内一份《告内部同行公开信》广为流传,在公开信中,飞行员以及其他员工指出,在同等工作强度下,海南翔鹏公司飞行员的待遇要高出东航一倍,而更令很多飞行员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是,同级别飞行员,在同一家航空公司内的差距也很大,东航武汉公司、江苏分公司飞行员的收入都优越于云南分公司。

“我们飞行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收入是怎么算出来的,这么混乱怎么让人安心工作?”“因为你无权无势,就让你长期飞晚上的航班,这你能开心工作吗?”这些都是东航云南分公司内常见的抱怨。

此外,飞行员就风险补贴、工资税率等待遇要求和反应没有得到公司领导层的重视和解决;在机场安检级别提高后,云南机场检查人员却把飞行员作为威胁飞行安全的重要怀疑对象来加以防范,都使飞行员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伤害。总之,付出与所得比例的失调,使云南分公司人员的不满情绪日益加重。

三、 合并重组的矛盾

在2002年我国民航业实现大规模合并重组之前,与国外航空公司相比,我国航空公司不但规模小、营利能力差,而且由于运力过度分散,同行间恶性竞争严重,阻碍了民航事业的进一步快速发展;再加上2001年我国加入了世贸组织,航权将对外逐步开放,为了适应航空业

国际竞争加剧的形势,航空公司的联合重组势在必行。

作为相对特殊的行业,民航重组从来都置身于国家意志的整体思路之中,我国航空市场中市场份额比重大的几家国有航空公司,无疑是整合国内航空资源的主要领导者。2002年,中国民航业拉开了第一次重组序幕,确立了国航、南航、东航三大航空集团的主导地位。其中,创立于1988年的东航,在20世纪90年代经济效益连续8年居国内各大航空公司之首,在民航总局“打造强大的?空枢纽、航空公司及机场”的战略指导下,于2002年一举兼并了云南航空和西北航空,从而获得了更为广阔的航线资源。

无论是吸纳外资,还是国内同业并购,民航业的重组过程中,能否兼顾国家利益、公众利益和企业利益是并购能否获得成功的关键因素。但由于国有航空公司更像是行政事业单位,因此并购重组更可能采取行政重组的方式,这很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风险。例如,预期中的协同效应很难完全实现,重组后垄断性更强,在管理方面也是一个挑战。

为了确保上海基地公司的地位,东航在2004年发起了“上海保卫战”,调集了全国14家分公司的1?500名?组人员云集上海。尽管当年上海的客运市场占有率从31%提升到了36%,但业界一个普遍看法是,这一战役导致了东航内部各个分公司和总部的严重利益冲突。近年来,东航公司下属的多家分公司劳资之间“战火不断”,上海总部有20名飞行员辞职,山东济南、青岛分公司、江苏分公司、武汉分公司等情况亦不乐观,西北分公司和甘肃分公司甚至有四分之一飞行员辞职或要求调转。

对于此次返航事件在社会中引起的轰动效应,有很多东航云南分公司的员工窃喜,他们甚至希望这场“暴风雨”能来得更猛烈些。一位资深员工说,原云南航空公司的很多员工表示并不支持东航的合并,他们认为,业绩差的反而兼并业绩好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合并”。

从单纯效益来看,这场联姻一开始就“不平等”。因为云南特殊的旅游经济地位,当时处于航空垄断地位的云南航空公司一直盈利甚丰,而东航效益却远低于云航。原来没有合并的时候,云南公司飞曼谷这些东南亚国家,航线利润非常好。合并之后,总部把这些航线拿走了,让总部的飞行员来飞,从昆明中转,他们到那边还有过夜费。可到了淡季,总部又让分公司的飞行员来飞这些航线,但不让云南分公司的员工在那边过夜。

东航曾经爆出的高层贪污丑闻,也使得云南员工对高层管?者始终抱有深深的怀疑。其中,云南分公司为丽江航线机组人员休息过夜而设的“丽江基地”,因为常常接待“络绎不绝的上海人”,而被云南分公司员工普遍视作总部上海管理层“游山玩水”的一个证据。

据《中国经营报》报道,东航内部人士说,合并后这几年,每年东航云南分公司的人到总部就必谈云航独立的话题,试图成为财务独立核算的子公司,“但这与东航的全盘发展思路完全相反”。

四、 飞行员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