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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迫症(短篇小说) 文/伊莎

我每天忙工作忙得天昏地暗,简直没有时间去思念月月,只是偶尔在深夜从节目录制现场下班回家,忍着头痛和恶心经过我们曾经呆过的林荫路,我会在长椅旁边停下来,使劲琢磨,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把手机放进兜里,再检查一遍背包拉链有没有拉上。 检查拉链是我的噩梦。早晨下楼的时候检查,吃早餐前检查,吃完早餐检查,上天桥检查,下地铁检查,走到公司附近检查,进公司检查,工作的时候检查,吃午饭的时候检查。地铁上人满为患,拥挤到连站立的地方都快没有了,我突然发现背包拉链是敞开的,瞬间冒出一身冷汗,脸色煞白,赶快检查已经露出一角的钱包,然后是移动硬盘,U盘,鼠标,笔记本电脑,甚至还有一团莫名其妙的废纸。我长得高,又愁眉苦脸,贼应该不敢惦记上我吧,然后总觉得是自己忘记拉拉链的,却怎么也想不起忘记拉拉链的理由。这一晚,我失眠了,前半夜是因为总觉得要丢东西,后半夜是担心自己的强迫症再次变得严重。 我的强迫症就是这样变严重的。

再见到月月的时候我经历了几次连续的倒霉,先是丢了手机,然后去外地出差带一个大牌艺人上通告,因为很多人联系不到我,耽误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竟然传到了这艺人的香港总公司那里,香港方面打电话给我老板发飙,老板又打电话给我发飙,而这时候,我正在满世界找各种手机号码,没接到电话,把老板气了个半死。

我晚上睡不着,白天提心吊胆,常常出错,一举一动都常常会引来老板的怨气。对于这些焦灼,我无能为力。我唯一想做也觉得唯一能做的就是辞职,然后转行。对于没有积蓄的我来说,这是个自杀一样的举动,我已经开始打算这么做了。

月月比以前漂亮了,她的身材依旧那么高挑,她的脸依旧那样削瘦,头发散散乱乱的,笑起来很可爱,我总觉得她化妆了,实际上还真没化妆。我说你天生丽质,她开心得不行,拉着我的胳膊带我离开火车站,一路塞给我各种特产,把天津古老的街巷逛了个遍。行人帮忙给我们拍照的时候,我揽住她的胳膊,她骂了一声,把我的胳膊甩开,然后揽住我的胳膊,笑着对我说:“笑一个。” 她没心没肺地笑着,脸上洒满了橘红色的霞光。一直到很久以后,我常常还会怀念这一刻的她。

月月想做演员,她不知道娱乐圈到底有多混乱,水有多深,当她在我的开导下大致明白这个圈子以后,她还是想做演员。我看了她演过的几个短片,说实话演技不怎么样,她的长相也不太符合典型的演员标准,没什么特色。我叹了口气。 月月问我:“你叹什么气?”

我看着阴霾的天空说:“你要落入魔掌了。” 月月一脸的茫然。

我们回她的大学。我想打车,她说坐公交车方便,硬拉着我走了好远去坐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很多,瘦弱的月月被挤得晃来晃去,我在她对面揽住她的腰,

她朝我笑笑:“痒痒。”

她轻轻推开我的手,抱住我的胳膊,拿出MP3给我听一首叫做《seasons in the sun》的歌,歌词的内容是一个女孩子在自杀前跟自己的朋友写的诀别信。我听了几十秒,当听到“is hard to die”的时候,我的眼眶湿了,我的眼睛肯定很红,她看到了,默默把头转向窗外。我看到她的眼泪掉下来,我亲了亲她的眼睛,把她的眼泪用嘴唇擦干净,她的嘴唇碰到我的嘴唇的时候,我惊得瞪大了眼睛。

下车的时候我拉住她的手,她抽回手。我们坐在夜幕下的操场上,有人在跑步,有人在谈恋爱,我对月月说:“做我女朋友吧,以后我来照顾你。” 月月说:“不行。” “为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睛:“我们太熟了,我下不了手。”

北京。夜。很冷。

每次想拨通月月的号码,我都会在按拨号键前犹豫不决,然后放弃。 我三个星期没有给她打电话,她这些天也没有打给我。我在qq上见到她就赶紧下线,然后下次上线会看到她上次跟我问好的信息。

我睡不着觉。我想起我的剧本、我的小说,第二天将要PK的各种媒体,不管想到哪件事,都会有月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其中。我发现听郭德纲的相声会让心情变好,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把这个月的工资花得干干净净,用来买shuffle、classic,各种音质的森海塞尔和创新牌子的监听耳机、耳塞,甚至还买了一部顶级的MP4。我用这些电子设备来催眠。我晚上躺到床上必须听着东西,如果没有声音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我会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这是前几年我在全国不停流浪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这年立秋的时候,我换了一份工作。

新工作是做一个综艺节目的宣传,老板说很欣赏我,其实我知道他是看上了我是他需要的那种不要脸的人,在娱乐圈,只要不要脸就有新闻,有新闻就有饭吃。

虽然已经立秋了,还是有点热。 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用了四千多块的公款初步建立了跟各大网络媒体的关系,接下来就是开始每天持续不断地发稿。我找准机会,看哪个艺人跟老板关系不好,在节目组讨论台本的时候设计了一些既能刺激对方,又能显示节目特色的问题把对方激怒,这个可怜的艺人发怒以后甩手走人,我在全国的娱乐杂志和门户网站上发布新闻,然后在新闻热到在所有网站都是头条的时候,找准时机,在全国的视频网站发布了现场视频片段。因为流量太高,本来可以在首页推一天的视频一直被挂到了第四第五天,有的一个星期以后还在头条位置。网络上一片喧嚣,放眼望去,随便哪个网站的新闻和视频点击量都是几百万几百万的往上涨,节目在这样的炒作下一下子成了最热门的节目。媒体也跟着起哄,叫好的、叫骂的都有,整个事件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就连什么搞装修的网站都用我的节目做标题发广告,说某某节目样式的装修风格你想拥有么?想要就请买XX漆;连淘

宝上卖衣服的小店也用我的节目做标题,说是哪个哪个主持人出什么事的时候穿过的,销量就“噌噌”地涨。

月底老板给我涨了工资,还给我招了一个助手,专门给我写稿子做杂活。我每天的工作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也不再有金钱方面的压力。因为很多大公司想把我招过去,老板怕我真的甩手走人,又给我涨了一次工资。我却觉得很落寞。 有天一个朋友生日,我不想去,他硬把我拉到他的局,是在三里屯的一个酒吧,酒吧外面有一个剧组在拍戏,特别讨厌。我朝那边瞄了两眼,觉得不对劲,仔细看那里,有一个女孩正被一个我认识的白痴女演员训斥,看样子那演员是主角。我走过去,拍一下被训斥的女孩子的肩膀,她一回头,果然是月月! 我问她:“你在这做什么?” 月月不知所措的看看那个女演员。

女演员没认出我,瞪眼想开骂:“你谁啊你?没看到??” 我回头教训她:“你不会说人话了还是怎么着?”

一个像是副导演的人过来,指着月月:“真没眼力劲儿!快回去干活!” 我对那副导演说:“你再指一个!” 那副导演担忧地打量我:“你谁啊?”

月月拉我,我甩开月月的手,继续对副导演发飚:“跟你们导演说,把月月换成主角,不然你们戏别拍了!” 我拉着月月离开,月月生气地说:“瞧你弄的!怎么这么凶啊?你还真想把这戏停了啊。”

我笑笑:“前半段是真凶,后半段是口出狂言。” 月月怒了“你现在怎么变这德行了啊?我花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活儿,一分钟就被你搞砸了!” 我问她:“你好好的大学不上跑剧组来干嘛?看起来也不是多大的角色啊。” 月月说:“连角色都不是,我在做她的助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我吓一跳:“我关心你是为你好!”

月月更愤怒了:“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少管我!” 我说:“我是你男朋友你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惨!” 月月好像还想说什么,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坚决,连头也没回。

跟月月吵架以后,我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满满地都是月月。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又累又纠结,已经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我记得我很冷,好像是在梦里,有人给我盖上了毯子,很暖和,我睁开眼睛,看到月月站起来,她闭上眼睛在想些什么,清晨血红色的阳光染在她的脸上,依旧难以遮挡她的苍白。 有酒气。

我问她:“你去哪儿了?”

她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跟我一起躺在床上,虚弱得瑟瑟发抖。

我从床上起来,走出了卧室,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

间,突然被惊醒。我跑到卧室,月月并没有在。当我终于发现自己之前在做梦的时候,厨房里传来月月的声音:“我煮了面条,西红柿炒鸡蛋你喜欢吃甜一点吗?”

公司。新来的助手长相很普通,起先同事们没有注意她。几天之后,一次录节目的时候她临危受命去接替一个被梯子砸伤的导演,结果节目质量在她控制之下搞得很好,编导团队一下就轰动了。老板觉得她是块干导演的料,问她愿不愿意去导演组做导演。她跟老板在办公室谈了一下,她出来以后,老板在qq上跟我说:“这女孩不错,你好好教她吧。” 下班后我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问她:“去导演组多好啊,何必在我这儿做个宣传?”

她说:“你知道么,我几个月以后就要离开北京了。” “去哪儿?” “美国。” “去上学?”

“去一个公司上班。” “什么样的公司?” “福克斯影业。” 做娱乐的人都知道,美国福克斯影业是好莱坞八大电影公司之一,财大气粗,能去那里工作简直前途无量。她其实是个工作狂,上班之前想尽可能地多学习东西,她要是做导演肯定比做我的助手学的东西更多,所以我没搞明白她为什么宁可做助手也不愿意去做导演。每次我问她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就聊到别的事上去了,这事儿也就忘了。

她生日的时候组了一个局,在一家不错的KTV。很多她的同学,看起来像同学聚会,她让我过去。因为月月现在在我家住,所以我每次下班都很想回家。虽然不乐意,我还是去了。她竟然穿了一身黑色的礼服,胸开得很低,就像外国电影节颁奖礼上的嘉宾,我大吃一惊,她无辜地解释说:“我以为得这么穿的。因为我在美国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穿的??”

聚会还算high,大部分人都喝高了,只有我和她还勉强清醒,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唱披头士的老歌《hey jude》。我去卫生间,她跟在我后面,我问她:“你跟着我干嘛,我进的可是男厕所。” 她说:“男厕所怎么了,有门就能进。” 我开玩笑说:“有种你进来。”

我进了厕所,听到身后一声:“进来就进来。” 转身看到她已经站在我面前,我有点囧。

她直接朝我凑过来,想吻我。我挡住她:“你没事儿吧!高了吧你!” 她说:“我爱上你了。”

我晕了:“别呀,我有女朋友。”

“你爱我吗?你要是爱我,我就留在中国。” “这??”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约月月出来吃饭,在附近一个月月很喜欢的饭馆定了包间,等月月来的这段时间我突然特别理解我那个小助手。看看表,月月已经迟到一小时了。 我退掉包间,结账,回家。

月月正在家里煮方便面,我问她:“放我鸽子你有什么感想?” 她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吃方便面。 我坐她对面:“你到底怎么了?” 她放下筷子往外走:“别问了行吗?”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别瞒我!”

她苦笑一声,眼泪掉下来:“你别这样行吗?” 我过去抚摸她小小的肩膀,擦掉她的眼泪:“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别憋着。” 月月说:“我想说的时候会跟你说的,好不好?”

“好。”我半信半疑地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脱下外套披上被子,就像月月在我这里住的每个日夜一样,准备睡在这里。

我发现我听东西也睡不着了。我听norah Jones,听feist,听小野丽莎,还气急败坏地听了一张猫王早期的专辑,一直听到早上四点还是睡不着。因为听来听去总是觉得能听到月月的哭声。她为什么哭呢?我光脚走到卧室门外,侧耳倾听,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听到了月月的手机接连不断的震动声,然后月月把电话挂掉了。

我在漆黑的夜里偷偷出门,一路疯跑到河边桥下充满雾气空旷无人的地方,冲着漆黑的河面大吼,把胸腔里的气都给喊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电话响了,月月问我:“你在哪儿呢?我害怕。” 我叹口气,对着手机说:“生日快乐。”

我给月月的演艺事业做了一个牛逼的规划,这个规划牛逼到我都有点不自信能真的实现,不过我坚信如果严格按照设想好的步骤来,就一定不会出问题。这天深夜我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晨我睡得正香,月月在大门外使劲用拳头砸门,用手掌拍门,可能还用上了脚踹,巨大的轰鸣声把我惊醒,我从沙发上一个激灵滚到了地上。 我打开门,想问她平时从不会忘记东西,今天怎么出门连钥匙也没带。 月月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愤怒地尖叫了一声就往里冲。 我拉住她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她甩开我的手,继续往房间里面冲:“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不知所措地跟着她:“谁招你了?”

她从矮矮的床底下拿出一把长长的闪着寒光的蒙古刀。

我冲上去把刀夺下来,然后把刀扔到角落里。她跟我厮打,抓我的脸,我抱住她,她动弹不得,绝望地在我怀里大哭起来。 我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月月安静下来,颓废地说:“他??我什么都不想说。” 我说:“那我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她吸吸鼻涕点点头:“我总觉得我们有一天会变成陌生人的,那时候你死都不会再理我了。”

“你这么大一头美女,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她又哭起来。我捧着她的脸,朝她微笑:“我以后要为你拍一部完美的电影,我要你做主角。这像不像在痴人说梦?”

她有点不可思议地说:“我都不爱你,你为什么还为我做这些?” 我说:“因为我爱你啊!”

她抱住我,我看不到她的脸。我觉得她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始终没说出来。她不说,我也不问。

从这天开始,我发现自己有了一些新的毛病,比如出门的时候会检查门锁,我都到电梯里了,却想不起来有没有检查过门锁,又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仓皇挤出人群回到屋子里检查。门是锁着的,我就顺便进去检查一下窗户锁没锁。

我在上班路上接到月月的电话,她胆战心惊地问我:“你在哪儿呢?你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啊,发生什么事了?” 月月说:“大门没关,家里好像被盗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天哪!是我忘记关门了!你快去看看我的单反相机和镜头什么的,还有移动硬盘在不在了。还有我的随身听和耳机!” 这之后的一个个晚上,我只有听anthrax和metallica这种重型音乐才能睡得着,戴着很大的监听耳机。卧室里的月月在另一个房间循声找过来,在我旁边看了好半天。

第二天,月月黑着眼圈对我说:“我要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月月带我去她一个朋友的朋友开的心理诊所。

月月跟我吹嘘:“很多明星都来过这儿,特管用,新闻里都有,这医生很厉害的。”

我坐下,医生问了我大概的生活和困扰,我有点儿烦了。 他说:“你需要稳定的生活才会有良好的睡眠,你可以把生活中的事情看淡一些,不要考虑你要做的事情成功与不成功,而是有没有把一件事做完??” 我站起来骂了一声:“庸医!” 我拉着月月离开。

月月慌张地回头对医生说:“对不起!”

当我在死寂恐怖的夜里失眠,或者在嘈杂耀眼的白天被噩梦惊醒的瞬间,我总能想起月月的妈妈。说实话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却常常感觉她就在我身边嘟囔什么。

月月的妈妈死的时候,月月十五岁。那时候她妈妈是她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有时候月月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事实上,直到她二十一岁,她依旧还在各种倒霉中纠结,并且没有一点运气转好的迹象。

月月的妈妈在临死前就已经看清楚了女儿性格中的种种矛盾。

她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虚弱地握住我的手,对我说:“以后你要多照顾月月。我死了以后,她就成孤儿了。”

月月的妈妈死了以后,月月突然去了安阳。那是河南的一座小城,那里的意义对于月月来说,仅仅是奶奶家废弃的院子,从她爸爸很久前死去到现在一直没人居住。我从河北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有一堆刚刚燃尽的柴火,一些鸡蛋和火腿肠的碎屑,还有一包被干啃了几口的方便面,雪中的脚印从大门延伸到这里,又回到了大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月月的迹象,我觉得月月是去赴死了。 我拼命冲了出去。

我的回忆总是被打断,而且有几次是我回忆到月月的妈妈对我说:“我希望你永远能记得我的话,一定要照顾月月,直到她幸福。” 我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遇到了月月,我跟她错过了,走了一段距离才想起刚才看到了她。

她在外面买了一大堆水果零食和做菜的材料费劲地往家走,我帮她提着东西:“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吃不了剩下全浪费了。” 她一蹦一跳跑进电梯:“你吃不了我吃得了!” 忙活到吃饭,她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看着剩下的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她突然捂着嘴掉眼泪。 我试探地说:“早知道吃不了就别做这么多嘛,别伤心了,你吃不了我吃得了,不会浪费的。”

她看着我:“我没伤心,我是开心。” “你这是中彩票了啊?”

她“扑哧”笑出来:“比中彩票实在多了。” “到底遇到什么好事了?说说。” 她突然跳起来说:“我们去KTV吧。”

“你疯了吧,明天都还得工作呢,好好歇着吧。”

她一头栽进沙发里抱怨:“好不容易开心一下,真没劲!” 我警惕地问她:“那天我给你看的剧本你看了没有啊?”

她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说:“看了看了,那角色好俗啊,就给那么点钱,而且是个网络剧,行不行啊?我不想演。”

我急了,关掉电视,把她的脸扭向我:“我好不容易从一个牛逼的制作人那儿抢过来的角色,不演怎么行?”

她笑:“好啦,我现在太开心了,你让我缓缓。” “那是演还是不演啊?” “不演??” “你想红吗?”

“这破角色,能红吗?”

我肯定地点头:“演!必须演!是破角色,但是能红!”

她一脸的不耐烦:“好啦好啦,我演,你去帮我把电视打开。” 我去给她把电视打开,然后挡在电视前面:“你得好好演啊,睡前再把剧本琢磨一遍!”

她急了,把沙发靠垫扔过来:“你好啰嗦!” 虽然表面上不愿意,但是月月还是认认真真地开始琢磨剧本。就是这么一个我啰嗦来啰嗦去的破网络短剧,原来我估计拍两个星期就完事,没想到竟然一连拍了一个月。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常常充满担忧地去剧组探班,我那制作人朋友有一次见到我,对我说:“这戏要完!”

我不屑地回他:“以前好几个戏你都说要完,结果哪个都没完。” 他低声说:“这个不一样,这个戏拍得时间太长了,网站不想给我们用棚了,我今天才知道他们已经把棚的期排给一个访谈节目了,那节目铁定要做,几天内就开始。我们就这么点儿制作费,一撤棚整个剧就完蛋了。不过你女朋友的片酬我已经给了,全剧组就她一个先给的,够意思吧。” “其他人给了吗?” “没有。”

“你对她有意思?”

他强作镇定中有掩藏不住的慌张:“没有的事。”

我对月月说,这戏指定完蛋,但你还是得认真拍好,就算播不了,也可以刻成盘当简历用。可能正是因为这戏要完蛋,月月竟然对这戏有感情了,深夜的时候还在琢磨剧本,一遍一遍地嘟囔着台词,像个神经病。

在我和月月各自的忙碌中,时间过得很快,一周两周,一月两月,三个月后,我和月月已经忘记了曾经拍过一个网络剧,那时候月月已经放弃了在电影圈寻找演出机会,后来把电视圈也放弃了,最后我在一个朋友的话剧剧组里给她找了个角色。那个话剧剧本很差,她那个号称主角的角色其实没有多少发挥演技的情节,她也知道,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去了。 每天深夜她演完戏的时候,我都会到她演出的剧场接她。我很想认真地把她演的戏看完,但是我白天的工作实在太忙,脱不开身。这时候我会打电话给花店,花店老板往往在一个小时内就会崩溃。 我对老板说:“麻烦送一束花到戏剧村一号厅找演员月月,在她演完戏散场的时候,大概九点左右。”

老板说:“好,一定送到。”

过了一会儿,我忙着忙着突然想到不妥,就再打电话给老板:“麻烦让送花的人早点去,大概提前二十分钟,不,三十分钟吧,有时候话剧会结束得早,千万别误了。”

过了一会儿,我还是不放心,于是第三个电话打过去:“我跟你说过那演员叫什么了吗?”

后来我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

在送花的路上我还接连不断地接到很多工作电话,到剧场门口的时候终于打完了电话。我走到检票口朝检票员笑一下,她默契地放我进剧场,这时候话剧刚刚谢幕,所有的演员都收到了观众的花儿,唯独月月没有收到。我走过去,在其他演员惊叹的眼神中,指挥着很多朋友和好几个花店的人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放到月月面前。月月瞬间站在花海中。

她说:“这么泡妞儿也太落伍了吧。”

我说:“你不开心我蹲门口把花儿卖了去。” “开心,开心,但是太浪费啦。”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看了好几集《行尸走肉》,这是一个刚出的美剧,里面到处都是食人的僵尸,一群人类在那个世界里为了活命而挣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那个世界就像我生活的世界。

月月拍网络剧的那段时间里,我那个制作人哥们被那家视频网站惹毛了,趁网站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掏钱找了个棚,把剩下的剧集一口气拍完,然后塞给除了这家网站的所有视频网站的朋友们,连门户网站都塞了。遇到免费的剧,这些网站给了很好的位置推,一开始这些视频的浏览量很平常,就像一般的烂网剧。后来最开始投资的那家视频网站发现了这个事情,高层震怒,发声明称,如果别的网站不把视频撤下来就要追究法律责任,还到处跟政府相关部门投诉,听说都给广电总局打了电话。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这剧这么搞下去,迟早完蛋。我打电话给我那个制作人哥们商量了一下,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做了好几篇有连续性的新闻稿,传给了各大门户网站的编辑们。新闻稿发出来之前,我看了一下各大视频网站首页的视频,平均浏览量才几万而已,影响力很小,流量很低,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撤下首页了。

我打了几个电话,约了几个门户网站的编辑,请他们吃了一顿大餐,然后分别发给他们一个鼓囊囊的信封。离开饭桌的时候,每个编辑都对我说:“没问题,绝对首页焦点头条。” 第二天一早,我好不容易才睡着,被一个视频网站的编辑朋友的电话给吵醒了,这哥们电话里跟我说:“醒醒,醒醒!你女朋友红了!” 我一惊:“什么意思?”

那边兴奋得诡异:“我们网站瘫痪了!” “啊?那跟我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们网站为什么瘫痪吗?” “你搞的?” “你搞的!” “啊?”

“你女朋友那个短剧,在所有的网站都是头条!瞬间流量太高,把我们网站服务器给搞瘫痪了!现在所有的技术人员都被紧急召集起来修复系统呢。你打开电脑看看!这剧已经成了年度事件了!” 我打开电脑,发现每个新闻都在主要网站发布后被广泛转载,覆盖了三百家以上的网站,可以说全国任何地方只要有网络的地方都会看到我写的那几篇娱乐新闻,只要能看到我写的那几篇娱乐新闻的地方,就会看到月月和她的剧。这部网剧已经占据了所有视频网站的头条。第一家网站有五百二十万点击量,第二家是九百六十万,第三家一千六百八十万,第四家的主页面上直接显示:对不起,网站负载过高,请稍后浏览。这说明太多的人为了月月主演的网剧而疯狂!

电视上各个新闻频道和资讯节目也出现了月月的相关报道,月月在剧中的角色是一个单纯但是真实的拜金女,是整个剧集的核心人物,所以剧集的影响力大了以后,月月扮演的这个角色引起了巨大争议,不仅网络上和电视里广播里,就连商场的大屏幕和地铁的小电视上都是这剧。似乎这个城市所有的人都在讨论月月。很快,百度上的明星搜索榜开始出现月月的名字,月月的搜索排名在新闻出现的第二天就远远超过了王力宏,紧跟在lady gaga的后面。 我冲进月月房间把她叫醒:“你红了!” 她甩开我的手:“讨厌,我要睡觉!”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坐起来,然后表情纠结地流眼泪。 我抚慰她:“激动归激动,别哭啊。”

她纠结着说:“我起猛了,抽筋儿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拉着月月来到电脑前,她看着屏幕愣了几分钟,突然歇斯底里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多年前,我离开了我出生的村庄,然后离开了县城,离开了市区,又离开了上海,离开了南宁,离开了长沙,我来到了北京,看着我亲爱的月月,总觉得自己会离开北京。似乎从开始这些旅途的时候,我就没怎么睡过好觉了。 我很想跟月月探讨一下这个在我们之间总是有话可聊的话题,我们总是无话不说,可她现在每天都在看网上关于自己的评论,每看到一个恶评就会纠结好一阵子,然后跑到卫生间把自己关起来。她再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不对劲,她转身往房间里走,我拉住她,硬是把她袖子掀开,发现她手腕上有好几道长长的伤口,有新伤有旧伤,一滴滴的血把红色的衬衣袖子染出一片暗红。

我一边仔细地查看她的伤口,一边到处找绷带,骂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没有绷带了,跟我去诊所包扎!”

“我不想出去!”她把袖子放下来。 我心疼地盯着她的伤口:“有什么可纠结的啊!不就几个恶评么?有那么点儿名气就把你气成这样,以后还怎么演戏?”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抱住头:“我不想演戏了!我再也不想演戏了!你帮帮我吧,让人们忘记我吧!” 我走到她面前:“月月,我费了这么大劲为你做了这一切,你真的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狗屎吗?”

她抱住我痛哭:“我没有,我知道,我害怕!你不了解我,你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我怕失去你,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月月,你到底怕什么呢?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永远也不会的,我爱你,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她说:“你们男人的这些海誓山盟真的算数吗?”

我这人性子急,被她这句话给气到了,所以就没有多想。我硬是把她拉到小区里的诊所,她一进门就被两个大妈给瞪上了;跟收银员聊天的护士像发现了一只黄鼠狼似的朝月月投来鄙视的目光。

一个小护士瞪了月月一眼,给月月打破伤风针的时候故意没扎对地方,然后重新扎,又没扎对,我一把推开她,火了:“故意的吧你!”

那护士一捋袖子:“带这么一骚娘们也不嫌丢人!还敢跟我这儿耍横!” 从诊所出来的时候,月月身上多了两个伤口不说,破伤风针也没打成。我用袖子捂住月月血流不止的伤口。

月月平静地说:“老罗,我们离开北京吧。你还记得三年前我故意伤害你,你出门旅行自杀,结果到了南宁就缓过来的事吗?我们去南宁吧,我想去那个地方好几个月了。”

我被她戳到了伤心处:“月月,你说什么傻话呢?” 我拉着她往医院走。

她甩开我的手,我再过去抓住她,死死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跑掉。

我原以为,月月有名气以后我就可以每天晚上踏踏实实睡一个又一个好觉,不再每天疲惫地失眠,疲惫地工作,可以精神饱满地面对月月,这个简单又神秘的女孩子,我用生命在爱的人。

我发现事情没有朝我想象的方面发展,反而,我的强迫症更加严重了。 月月红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现在,月月的身份已经非同一般,出门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引起麻烦,她戴上了我给她买的口罩,尽管这样,还是被人认了出来。我们进了一个饭馆,进门我就问服务员:“有没有雅间?” “月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月月拉着我就走,几个女孩子追上来问:“我们特别喜欢你!你的戏演得真好!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哇!你眼睛好漂亮!” 月月眉开眼笑,摘掉口罩给她们签名。

从这天开始,月月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看着她开心,我也很开心。我开始给她联系接下来的活儿,其实不用我联系,都是别人在拼命联系我。各种熟人和通过熟人介绍来的不熟的人一刻不停地打电话,想让月月去上节目,想让月月去做主持人,想让月月去一个大片里当女一号??听到俗不可耐的各种名字,我先听人介绍完节目或者剧本的内容,如果内容也像名字一样没劲,没有太大价值,我就婉言谢绝,说档期已满,其实档期本来一直就差不多是满的。渐渐地,甚至开始有一些香港和东南亚的剧组给我打电话,我才发觉,凭我自己,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有些不够了。

我那个制作人哥们在这方面很厉害,他有自己的公司,他的公司有很完整的宣传团队,也有很厉害的制作团队,做过很多牛逼的影视剧作品,他说如果月月跟他合作,他可以把月月的演艺事业经营得很不错。 如他所愿,月月从我这儿搬走了。

月月现在能挑选自己想演的戏,而且一部戏里的主角,甚至导演,制片人,都可以任她挑选。我知道,她搬走的那一天,就是我们永别的时候。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月月,末了闪现在脑际的还是有关她的一幕:那是几年前在安阳,以为月月去赴死的那一刻,我发疯似地冲出门,看到月月纯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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