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妻妾成群》中颂莲的悲剧
内容摘要:《妻妾成群》是苏童“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小说讲述了一个新女性颂莲遭受的婚姻悲剧故事。与“五四”时期大多数青年相反,颂莲自愿走入一个旧式家庭,自觉成为旧式婚姻的牺牲品,她谙熟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和争风吃醋,甚至以“床上的机敏”博取陈佐千的欢心,然而,她孤傲清高的品性并不能使自己真正融入身边的环境,在经历过同性相煎、人性扭曲的拼斗厮杀,终于疯掉了。作者通过对颂莲这一人物细致的描写,向人们揭示了在腐朽的封建婚姻制度的摧残下人性心理的病态畸变,特定的时代背景决定了颂莲的悲剧命运。本文试着对颂莲这一人物的悲剧性加以分析。
关键词:现实 清高 病态 扭曲
在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中,他是这样评价苏童的:“苏童的小说,大多取材‘历史’。对于‘意象’的经营极为关注,尤其擅长女性人物的细腻心灵的表现。在有关旧式中国家族的叙事中,流露着哀伤,衰败的情调和气息”。①苏童是一位擅长刻划女性形象的作家,在他看来,也许“女性身上凝聚着更多的小说因素”,他笔下的女性优雅明净,任性而薄命,浑身散发着感伤的诗意。②
颂莲是苏童笔下极有代表性的人物形象,她既孤傲清高,又冷酷现实。作为一个女学生,颂莲自愿走入充满无尽阴晦的深庭大院,在无休止的争斗中,她不甘寂寞却又无能为力。在那样一个封闭压抑的环境里,贪婪、争宠、压轧、堕落渗透在每一个角落,随着身不由己的挣扎与沉陷,终于无法自拔,只能走向灭顶绝望后的疯狂。颂莲的悲剧是社会的悲剧、时代的悲剧,又是自身性格的悲剧。
一、选择的悲剧
苏童说:“我选择了一个在中国文学史上屡见不鲜的题材,一个封建家庭里的姨太太们的悲剧故事。这个故事的成果也许得益于从《红楼梦》、《金瓶梅》至《家》、《春》、《秋》的文学营养。”③小说中的颂莲只是旧式女子的一个缩影,和其他中国传统女性人物形象一样,自身深深受到封建传统观念的浸淫,潜意识里带有没落罪恶的传统文化。这也是导致其悲剧命运的根源。
颂莲上了一年大学,因为父亲破产中断学业,父亲自杀带给她的不是懦弱和恐惧而是绝望——“她必须自己负责自己了”。在父亲死去的水池里,她一遍遍用凉水梳洗头发让自己冷静地预想以后的生活,深思熟虑后,在继母为她指出的做工和嫁人两条路中,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嫁人,并且明确表示要去有钱人家做小,认为名份不是她要考虑的。之前,颂莲的父亲经营茶厂供她上学,由此可以想到她一直生活在比较优裕的环境中。做为一个五四时期的女性,颂莲没有试图通过做工或是别的方式把握自身的命运,却是极现实地要嫁给有钱人做小,想通过这样的途径继续衣食无忧或者是富足的生活作为自己生存的保证。通过这一点,从根本上说,颂莲并没有因为接触过新思想而摒除去旧女性的思维意识——依附性——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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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什么时代,这都是女性悲剧的根源。
几千年来“男尊女卑”的封建伦理思想使女性长期处于一种受压迫、受奴役的附属地位,身上压抑的枷锁越来越沉重,女性甚至成为男性赏玩的“物品”和生产的“工具”,被异化为非人,成了有价的物。而男人凭借其对金钱的占有,轻而易举地成为女性的主人。正如小说中所说的“有钱人有了钱还要女人,要也要不够。”
五四时期,新思潮冲击着年轻人的思想观念,却不能改变封建社会的现实状况——女性没有经济地位,只是男人的从属,要依附于男人才能保证自己的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形势下,选择做工,对颂莲来说,只是一条艰辛困苦前途黯淡的道路,于是,颂莲现实地列出自身的条件:商人门第、接受过高等教育、美貌,并以此做为资本自觉自愿地走进旧式家庭。只是,颂莲不曾想到,富足的生活里同样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也不可逾越的界限,她的选择注定了日后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痛苦。
二、性格的悲剧
颂莲是一个受过“五四”新风沐浴的女性,她敏感、多思,有着知识女性的孤傲与清高。在陈家大院中,她一方面自愿失掉独立的人格,埋没个性,一方面又想得到与其他妻妾不同的尊重,时时显示着自己知识女性的孤傲与清高,这使得她与沉重、压抑、封建的陈家显得格格不入,注定是陈家一朵孤独的“凋莲”。
“傍晚时分??那顶轿子悄悄地从月亮门里挤进来”,“一个满脸尘土疲惫不堪的女学生”,“白衣黑裙”,“留着齐耳短发,用一条天蓝色缎带箍住,脸是圆圆的,不施脂粉,显得有点苍白”“擦汗不是用手帕而是用衣袖”,这是对颂莲出场时的描写,通过下人的视线,这个甘心做旧式家庭姨太太的女大学生出现在陈府显得那样突兀,与陈府格格不入。这种不协调是受到陈府排斥的,并由此引发了颂莲与陈府上下的种种冲突争斗,这也是作者为颂莲悲剧命运埋下的伏笔。
颂莲向命运做出妥协却无法改变自己学生气质的清高,重阳节的清晨,颂莲独自在凉风里赏菊,她只穿了毛背心,抱了双肩边走边看。菊花开得五颜六色,然而只属于秋天。清高如同菊花,显出颂莲的优雅,更显出她在陈府的孤独落寞。
在陈府妻妾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旋涡中,颂莲清楚地意识到惹恼陈佐千是她唯一不愿做的事,因此,颂莲表现出惊人的适应力,自愿失掉独立的人格,埋没个性,以“床上的热情和机敏”赢得了陈佐千的宠爱,但是她又有着知识女性的孤傲与清高,虽作了小妾,潜意识里自己又不愿意把自己看得低贱,仍希望得到不同其他妻妾的尊重。当陈佐千将“她们”与自己相提并论的时候,颂莲则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和幽怨,“她们,她们算什么东西?我才不在乎她们呢。”飞浦的一句“你跟她们不一样。”让颂莲觉得飞浦给了她一种起码的安慰,就像若有若无的冬日阳光,带着些许暖意。颂莲向命运做出妥协却又无法真正放弃女性的尊严,她的孤傲,她的抗拒,她的不满,使她在陈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先是因为陈佐千烧掉了她父亲的遗物而哭泣拒绝陈佐千,后逢陈佐千五十大寿,颂莲又赌气罢宴惹恼了陈佐千,为了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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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为了向陈府上下显示她的特殊,她于晚宴上当众亲吻陈佐千,这种新潮的作派与西餐社约会如出一辙却更为大胆开放,陈佐千涨红脸一把推开她,“厉声道,众人面前你放尊重一点”,最后,当陈佐千因为性功能退化,第一次在床地之事上向她提出非份要求时,颂莲说:“那我不成了一条狗了吗?”并以哭泣表示抗拒,气得陈佐千一边走一边说:“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做了婊子还立什么贞洁牌坊?”她的这种尊严导致了她一步步地失宠。妥协而又不能彻底,知识女性的孤傲与清高使她与封建礼教格格不入,注定被踢出圈外。旧式婚姻制度下,女性注定只能是男人的玩物,颂莲的女性意识只让她清楚地体会到“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就像狗、像猫、像金鱼、像老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却无法帮助她找到正确的出路。她只能把自己的心囚禁起来,在孤独世界里的荆棘与火焰中辗转挣扎,最终走向疯狂。
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说,颂莲的悲剧也是由于她的性格造成的,是她的性格悲剧。 三、生存环境的恶劣
颂莲所处的是一个阴森恐怖,勾心斗角的生存环境,在这里到处盛开着人性恶之花。为了能在这个家庭中立足并获得尊严和做人的正常权利,颂莲必须争取老爷陈佐千的宠爱,以胜过毓如、卓云、梅珊三位太太,才能过上平静安稳富贵的生活。因此,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处处妨范。这样大的与本来心怀希望的反差,颂莲一步一步陷入了命运给她安排的迷宫。在这个黑暗的迷宫里,原本聪明、美丽的女人,把才智全用到对付同类上,一步一步被腐朽的封建大家庭所吞噬。
陈佐千是几个女人围绕的中心人物,是男权社会中一个典型形象。他为了满足自己贪婪的性欲,使一个又一个女人成为封建婚姻制度的牺牲品,他的喜恶决定着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就算已经失宠的人,也要绝对臣服于他的意志,梅珊的奸情是封建大家庭绝不能允许的,于是,陈佐千轻描淡写的一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梅珊成了井中屈死的冤魂。可以说,他的性欲是逼迫压抑几个女人直至她们心灵扭曲变态的直接原因。
大太太做为陈佐千的原配夫人,又生有长子飞浦,这两件封建社会女子的法宝奠定了她在陈府不可动摇的地位。这个肥胖的被陈佐千认为是个老母鸡的大太太无法改变男人三妻四妾的现实,只能天天念经诵佛,表面上并不介身妻妾之争,但在颂莲酒醉后,手舞足蹈胡言乱语被强行灌药醒酒时,她却表现出异常的兴奋,忘记自己的身份及职责,不惜家丑外扬“出丑就出个够,还怕让人看?看她以后怎么见人?”,从那些歇斯底里的责骂撕打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因压抑而病态的心灵。
二太太卓云温婉清秀、有着大家闺秀风范,却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为巩固自己的地位用尽心机,她敌视大太太之外所有陈佐千的女人,表面拉拢亲切,内心无时不刻欲制对方于死地而后快。梅珊被她捉奸在床后将被处死,卓云嗑着瓜子得意洋洋“你这臭婊子,你怎么跑得出我的手心?”卓云本也是封建婚姻制度的受害者,死了梅珊,疯了颂莲,又来了五太太文竹,卓云的胜利并不能使她高枕无忧,一个胜利只是下一场战争的开始,封建家族妻妾间的争斗夺去她的人性,使她成为冷血刽子手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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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莲进入陈家的时候,就面临着陈府每个人的种种恶,一场无声的战争开始了。这个“白衣黑裙的女学生”“有着纸人一样的呆板的气息”,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单薄纤细,她没有可以凭借撑腰的娘家人,只能孤身面对阴沉腐朽的陈家大院中的明争暗斗。颂莲为维护自己的地位,身不由已地陷入其中,算计拼杀下,清高之下的“人性恶”渐渐浮上水面。
环境逼着颂莲做出改变,在她跟雁儿的关系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一开始雁儿还以为她是陈家的穷亲戚而瞧不起她,朝井边的女佣使了个眼色。这也许可以看作是颂莲心理转折点,“她的脸在洗濯之后泛出一种更加醒目的寒意”。面对下人的询问,她说“我是谁?你们迟早要知道的。”这句清冷坚硬的话,拉开了颂莲姨太太生活的序幕。
下人雁儿因为最初不小心冲撞过颂莲,被派给颂莲做丫环时心存胆怯,“但颂莲已经忘了雁儿对她的冲撞,或者颂莲根本就没记住雁儿是谁。”“她脸上的气色??看上去和气许多”,可后来,她的手像冰凉的刀片切割着雁儿的头发,指责她先一天才洗过头难闻,并问有没有虱子,从这些地方,我们可以看出,颂莲没有忘记雁儿对她的触犯,而是以加倍的羞辱做为对雁儿的报复。
敌意是相互的,雁儿没事就去梅珊那边,并在为颂莲洗内衣内裤时表现出一脸的不高兴,因此颂莲对她越来越厌恶,却不能“对她太狠”只因为看到“陈佐千有一次进门来顺势在雁儿的乳房上摸了一把”,雁儿也知道“靠那一把来壮自己的胆”。然而,“小布人”出现终于导致颂莲“人性恶”的爆发,“颂莲突然尖叫了一声,她跳起来一把抓住雁儿的头发,把雁儿的头一次一次地往墙上撞。颂莲噙着泪大叫:‘让你咒我死!让你咒我死!”——恶的背面,却是对虚无前途的恐惧。接受过新思潮影响的颂莲,并不相信在布人上钉三根针就能致人死命,却摆脱不了命运及死亡的阴影。
在被压抑、被玩弄、被诅咒、被算计的状态下,清高的女学生不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怀着满腹怨恨剪伤二太太卓云的耳朵之后“听见自己的心怦然狂跳。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对那一剪刀负不负责任”,如果说此时,颂莲尚不敢面对自身的恶毒,下意识里逃避对自己的审视,一再提醒暗示自己只是因为生病虚弱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及至她夹了草纸要与雁儿私了时,已经极平静歹毒,她莞尔一笑,明确地告诉雁儿“我没劲打你,打你脏了我的手。你也别怨我狠,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书上说的,不会有错。”并冷冷地看着雁儿吃下草纸,除了厌恶再没有丝毫同情怜悯之心。
在一场场厮杀较量中,颂莲把所受的压抑算计全部转嫁在比她地位更低等的下人身上,以此来消减自己心中的仇恨。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封建家庭中,明明白白写着弱肉强食,强者欺凌弱者,弱者又去欺凌比自己更弱小的人,以此寻求一种病态的心理平衡。
颂莲原本想以清高的外壳隔离来自外界的冲击,在一夫多妻制度下安心守命享受物质生活,但终于深陷在陈家大院这样的泥淖中,无法回头,于不知不觉中与二太太、雁儿这样的人搅在一处,沦为封建家庭中的一分子。
同样是人性恶,陈佐千这样的封建家长因为高高在上的地位,就可以打出封建家庭礼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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