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间,汉字的形体发生过甲、金、篆、隶、楷、草等字体的变化,在笔画的选择、结构的调整、繁简的变异上经过了不断的探索实践,不论是什么时代,也不论是什么字体,都创造了书法的艺术。历来的文人学士大多兼通诗文书画,和诗画融为一体的书法艺术,给后代留下了无数珍贵墨宝。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欧阳修、苏东坡、米芾等数不清的书法家,不但为华夏子孙耳熟能详,其作品,哪怕只是印刷品或拓片,千百年过去了,都还能受到许多外国朋友的喜爱和崇敬。汉字不但是记录语言的符号,不论在公众场合或是私家屋舍,还成为类似西方的绘画、雕塑的艺术陈列品,这在世界文字之林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凡此种种,都说明汉字确是中华文化不可多得的瑰宝。
汉字有生以来的传奇
汉字能够跨越数千年的历史空间而不衰,广泛传播于不同语系的诸多民族,并不是它具有什么神力,也不是靠着坚船利炮的压服而强加于人,而是靠着它有生以来的艰苦拼搏精神和使用不尽的睿智。
经过数十年来汉藏系诸语言的比较研究,一方面是汉语和藏缅语之间的同源词越来越多地被确认;另一方面的事实又说明了藏缅语和秦汉之后的汉语之间还明显存在许多重大的差别。例如,藏缅语有些还没有声调,大多有多样的复合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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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有形态变化,还有不少多音词。对于这两个方面的悖论,很多学者提出了新的设想:在甲骨文出现和定型的一千年间,汉语可能发生过一场类型的转变。《诗经》里有近四分之一的双音词(叠音词和联绵词),上古汉语人称代词还有“格”的差异(吾、女为主格,我、你为宾格),从汉字的谐声可以看到明显存在的复合辅音(dl-、kl-、pl-、hm-等),可能只有“平、入”两个声调(王力、黄侃的观点,若得到确证,也可以理解为韵尾的区别)。所有的这些,都很像是前上古时期旧有的语言类型的残存。自从汉字定型并成为汉语的书面符号之后,集形音义为一体的汉字成了单音词,成了上古汉语词汇占优势的主体,放弃了使用形态标志来区别语法意义的手段,复合辅音也消减了,为了增加音节容量以扩大单音词的别义能力,形成了“四声”的声调格局。上古汉语之所以成为“单音节的孤立语”,显然是汉字的“形音义融为一体”和“单字成词”的结果,这不就是汉字定型的近千年间所带来的类型变化吗?这样的理解,不但能够解释上古汉语到中古汉语的许多演变过程,也可以解开汉语和藏缅语之间的异同相悖之谜。这个假设若能得到确证,便说明了汉字一旦和汉语“联姻”,便主持了“家政”就像莽莽昆仑“横空出世”,便“搅得周天寒彻”,引起了汉语的一场类型变化,其结果也就是周有光所说的“汉字适合汉语”。
1926年,高本汉在瑞典发表的《中国语言学研究》就提出:“原始中国语也是富有双音缀或多音缀的文字,有些学者亦承认中国最古的文字形式中,还有这类的痕迹可寻···中国文字的刚瘠性、保守性,不容有形式上的变化,遂直接使古代造字者因势利导,只用一个简单固定的形体,以代替一个完全的意义。”90年的研究正在证实他的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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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商周到春秋战国的近千年间,为了书写更加简便,汉字的形体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大变化:甲骨文采取的是简单的直笔、短笔,为的是适应在兽骨和龟甲上刻字的困难;钟鼎陶器模具上所刻的大篆、小篆,因为操作方便了,就不避繁复而追求美观;到了秦隶就又做了一次灵便的简化,这就为往后用毛笔书写楷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汉字的形音义一体化整合,绝大多数的单字也就成了单音词,实现了文字和语言的统合,上古汉语单音词成了词汇系统主体之后,立即又出现了新的问题:由于人类的发音器官是固定的共鸣器,发音能力和辨音能力都有一定的限度,任何语言的音节数大体上都只能有一千多个,但是,随着人的认知能力的提高,词汇不断增多,只用一千多个单音词来表达意义显然不够用,同音词越来越多,例如“其期旗棋麒骐琪亓祺淇芪綦岐歧萁祇”在上古音就都是平声、羣母、之韵的同音字。虽然增加了声调的区别,用一字多音、异读别义(骑马、坐骑,好人、好色,采取、采邑,堵塞、边塞,牛角、角色)可以缓解同音之困,但是,多音多义又带来了异体字的新问题。为了从根本上解决同音字、多音多义字的问题,后来就兴起了双音合成词,“岐山、旗山,旗子、棋子,麒麟,淇水、神祇、黄芪、歧路、綦年、期间、其间”,这才为单音词的困惑解了围。
汉语的双音词是从春秋战国时期产生的,开始的时候主要是联合式和偏正式,秦汉之后又“融句法于词法”,采用造句法的动宾、动补和主谓等方式来组构合成词。双音合成词的发展不但彻底解决了单音词的同音、多音的问题,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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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辟了扩展词汇更加宽广的道路。这是汉字适应汉语发展的另一次最为重大的突破性变革。
有了二字合成的新方法,汉语词汇开创的“书面语构词”成了一股洪流滚滚向前。历代的士大夫、文人,尤其是汉唐数百年间的诗人和散文家,沿着此道创造了无数优秀作品,既有按严密的逻辑积累起来的丰富词汇,也有用巧妙的艺术构思所创造的修辞手段。在语音方面还形成了二音节的“音步”,创造了平仄相从相间的韵律。正是这几个结构系列,不仅建造了汉语书面语词汇的完整体系,也构筑了千古不朽的古诗词和文言文。另一方面,唐宋以来,识字不多的劳苦大众在社会生活中也不断创造着各种通俗而生动的用语,也在用汉字记录着这些语词和表达手段,这就是中古时期逐渐发展起来的“白话”。宋元以来的数百年间,书面的文言和口头的白话,成了并行不悖的两股洪流,共同推进着汉语的发展。回顾了这样的过程,我们不难体会到:造成书口之别、文白之异的是汉字,后来这两大洪流的相互吸收、不断接近,也正是有赖于汉字从中所做的斡旋和沟通。
平心静气为汉字论衡
当汉字走过了三千年的历程,这位“老革命”在19世纪末遇到了新问题,受到一百年的围攻。日本经过明治维新走上了现代化的道路,一跃成为东亚的强国。一百年前的一场海战,这个老学生教训起老朽的老师了。当时的一批先知先觉者愤然觉起,要求腐朽的王朝改良革新。他们看到十分之九的不识字的国民被关在政治门外,安分守己而任人宰割;想到自己十年寒窗的识字之苦,认为要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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