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能拿出来的东西,估计也就是类比联想。比如我去问一个中医:我是什么体质?他的回答可能我听不懂(当然我可以装作听懂了),假如我追问,最大的可能是他的回答我更不懂。我也看过医书,就是这种感觉。比如什么叫“热毒”,能拿出准确定义吗?能量化吗?反正我想不清楚。
我相信中医,前几天还吃中药,但那是因为我尊重祖先的经验,不是因为我认可中医的理论,我尤其不认可其中的什么“阴阳”理论。愚以为这种东西可能基本上是唬人的包装。
个人意见而已。
王晓春 2009,10,13
(14)理性·理论兴趣·哲学—科学传统
……实际上,中国人注重经验和现实,还可以从反面看到。例如,中国没有史诗流传下来,中国远古的神话保留得很少。鲁迅、茅盾都强调过这个事实。我认为我们的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墨子,尽管他们之间有很大的差别,但笼统说来都很理性,中国在轴心时代的转变特别彻底,理性态度占了绝对优势,几乎完全中断了史前史的神话传统。诸子时期留下了那么那么多东西,但其中没有完整的创世神话。庄子里面有不少神话,但其中多半不是继承下来的,而是编出来的,不如视作寓言。这种高度注重现实的理性态度的另一面就是缺乏理论兴趣。在孔孟老庄杨墨的学说中,我们也看不到继承神话的关于世界的整体解释。先秦诸子不面对神话传统,没有用一种理性的整体解释取而代之的冲动。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50页)
……“从儒学史的发展看,安排世界的秩序才是中国思想的主流,至于怎样去解释世界反而不是儒学的精彩的所在。”(余英时)中国主流思想对于宇宙论这类事情往往全不措意,所谓“唯圣人不求知天”。结果,尽管阴阳五行理论不登大雅之堂,没有成为文化主流,但凡涉乎整体解释,仍只能到阴阳五行家那里去找。汉朝的儒学中掺进不少阴阳五行的东西。……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50页)
……中国士大夫传统始终缺乏真正的理论兴趣,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这一百多年来,我们开始学习西方以来,各行各业都有能人,在技术性的领域里学习成绩尤其好,但理论创新方面却很弱,在物理学、数学、生物学领域就是这样。按说,在历史理论、社会理论、人类学理论、政治理论等领域,基于中国漫长而丰富的历史、基于中国人的特殊生活方式和特殊经验,我们应当能有所贡献,但实际上,在这些领域中,中国人在理论建设方面一无所为。……梁漱溟……说:“中国人讲学说理论必要讲到神乎其神,诡秘不可以理论,才算能事。若与西方比看,固是论理的缺乏,而实在不只是论理的缺乏,竟是‘非论理的精神’太发达了。”直到今天,中国人讲到理论,其范式还是阴阳五行那种类型,大而化之,闳大不经的一类。
先秦诸子极其理性,中国学术传统中缺乏理论兴趣,这两个方面可能互相关联。我们的神话传统没有得到完好的保存,我们不信宗教,我们设计了完善的官僚制度、科举制度,尽管思想、文学、艺术历久繁荣、技术创新一浪一浪,我们却没有形成强大的哲学—科学传统,这些事情看来是互相关联的。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51页)
上述看法,如果不了解西方思想,不把我们的情况与西方的情况加以比较,是不会产生的。关在自己的文化传统中,不能真切了解我们文化的优缺点。所以,我们必须睁开眼睛看世界,伸出头去看世界。教师作为知识分子,作为影响下一代的重要人物,必须有广阔的视野,必须有“文化自知之明”。我们不怕落后,怕就怕搞不清落后的真正原因。如果挖不到落后的根子,即使在某个阶段取得一些成绩,也无法彻底翻身。
梁漱溟先生说的“非伦理的精神”,在教育界,最突出地表现在语文教师身上。不是记叙就是抒情,要不就是云山雾罩地胡侃。这种风气不加以改变,真正遇到大问题,我们的后代仍然只能乞灵于阴阳五行这种古老的东西,那可真是“山中无好汉,猴子当大王”了。(09,10,14)
(14)安排世界与解释世界
“从儒学史的发展看,安排世界的秩序才是中国思想的主流,至于怎样去解释世界反而不是儒学的精彩的所在。”(余英时)(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50页)
我觉得余英时这句话很准确。所谓“安排世界”,即是告诉人们“应该”如何如何,其实也就是像官员一样发出“指示”,而所谓“解释世界”则是告诉人们,世界“原本是什么样子”,这是需要自己先搞清楚,才能告诉别人的,它需要一种研究的态度。
我国的传统思想显然以前一种思路为主。不信请看孔夫子关于教育的部分名言: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礼之用,和为贵
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朝闻道,夕死可矣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听其言而观其行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三思而后行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这些话都很有道理,但是您从语气和内容都能看出,孔先生主要不是想向我们“解释”和说明什么,而是要“教导”和“安排”我们,安排我们的行为方式。
鲁迅先生说过,中国人官瘾实在大。愚以为,造成这种现象不光是因为做官有实惠,不光是因为有“读书做官”的科举制度,而且有深层次的思维模式的原因。只要你按照“安排世界”的思路想事,实际上你就是在“像官员一样思考”,如此,只要你一开口,就难免是“官腔”。国人都难逃千百年来的习惯思维方式,所以即使完全没有任何官职的百姓,在家里对孩子讲话时,也是一派官气,一言一语,分明是在“安排”孩子。“你应该??,你应该??”,很少顾及孩子的实际情况和真实感受。
因为工作关系,有很多教师向我提问,问题无数。这些问题,至少有98%都是问我“怎么办”的,也就是他让我告诉他,如何“安排”学生,安排班级秩序。极少有人希望我“解释”他遇到的学生“怎么回事”的,他对“解释”没有兴趣。所有这些老师,大概没有意识到他是多么忠实于祖先的思维方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袋有多么孔子。我每想到这一点,就痛彻心肺地感觉到“思维原型”的可怕威力。这种思维框架,这种思维外壳,这种“缺乏探究真相的冲动”的思维方式,没有极大的力量,是绝对冲不破的,它太强大了,根子太深太深了,已经融入我们的灵魂了。于是你就明白为什么近代的先进知识分子纷纷借助西方思想(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是西方思想)改造传统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