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未曾有过的产品来改造世界,这是道德和艺术都难以做到的,神话和宗教更不用说。你可以从科学的角度,从真的角度研究善和美,但很难从善和美的角度出发研究真。科学比人文更开放,更动态,更强势。科学永不安分,它积极进取,动力无穷。人类之所以能从数百万种动物中脱颖而出最终统治地球,主要靠的是技术和科学。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未来毁掉人类的,或许也就是科学和技术。
这可怎么办呢?科学与人文之争,两种文化之争,最终如何了断?我
不知道,好像至今无人能说清。大概有以下几种可能吧:
1、科学与人文就这样争执下去,直到人类消失。 2、科学与人文达成妥协,各安其位,各司其职。
3、出现一个或几个比哥白尼、爱因斯坦更伟大的人物,创建新的思想
体系,把科学和人文整合到一起,消除其矛盾。
我觉得第三种可能性很小,这是无法完成的使命。
所以我们这些人类子孙可能命中注定要在科学与人文交战的漩涡中挣
扎,且看不到尽头。我这样说下去,有点像诗歌了。
2009,10,5
(5)哲学和科学原本是一回事
……科学是从希腊特有的哲学传统中生长出来的。别的民族都没有这个传统。希腊哲学史的专家伯纳特说,科学就是“以希腊方式来思考世界”,“在那些受希腊影响的民族之外,科学就从来没有存在过”。有一个所谓“李约瑟问题”:为什么中国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李约瑟是中国科技史的专家,有他特殊的关切,因有此一问。但一般说来,这个问题是应该倒过来问的:即为什么西方发展出了科学?换个问法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游戏。我反过来问,是因为在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这点上,中国和大多数民族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按常情,我们只有针对特殊的事情才能问“为什么”……“李约瑟问题”之所以有他那个提法,是因为西方的思想、制度等等在上两个世纪统治了世界,我们很容易把西方的发展当作是正常的,当作正道,你要是和它不一样,我们就要问“为什么”。如果不从这
种西方中心来看问题,更好的问法就不是为什么中国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而是西方怎么就发展出哲学—科学。
科学不仅是从哲学生长出来的,哲学和科学本来就是一回事。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8—9页)
……我们今天所说的“科学态度”,就是哲学态度。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9页)
在希腊,哲学是个笼统的概念,所有学问都包罗在哲学名下。而今天,只有一些大学里设哲学系。(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9页)
想想学科关系的巨大变化,想想哲学如何从无所不包的学问、从科学整体转变为今天一个小小哲学系里几个人从事的工作,是件饶有兴趣的事情。记得这一转变,很多事情才顺理成章。我们今天习惯于把哲学和科学分开,我们把哥白尼、开普勒、霍金这些人称作物理学家,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些人称作哲学家。我们会想,像行星轨道这样的问题,本来该由科学家来研究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什么要关心行星理论呢?因为他们要建立整体性的理论,提供对世界的整体解释,统一理解。对自然的研究是哲学研究的一部分,大致可称之为自然哲学。自然哲学不仅在论证方法上保持和哲学其他部门的一致,且它本不限于对自然的研究,而是探讨自然界与人世的统一。……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11页)
……在爱智慧有智慧的意义上,各个经历了轴心时代的民族都有哲学,但在哲学—科学的意义上,哲学主要是希腊的产物。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13页)
……近代科学主要是从哲学的一个分支即自然哲学分离出来的……舍自然科学,反思性认知不大会往系统理论的方向发展,中国思想传统可看作一个实例。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13页)
有一个青年人在香港理工大学读研究生,几年前我见到了他的毕业证书,上面写着“哲学硕士”。我觉得奇怪,因为我知道他学的是理工。问其缘由,他告诉我:“这里把自然科学都叫做哲学。”我还是不明白,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文史哲”是连在一起的。现在读了陈嘉映的这些话,我明白了“文史哲”可能是现代的提法,甚至是“有中国特色”的提法,在欧美,科学本是包含在哲学中的。香港沿用英国教育体制,英国又比较保守,这就“顺理成章”了。
缺乏哲学(狭义)传统和科学传统的,不只我们一个民族。我们不是特例,希腊倒是特例。正是这个特例,扩展开来,开创了西方近现代科学,把其他民族甩到了后面。如果这确是事实,我们就必须承认它,而且痛加反思。科学,科学精神,科学的思维方式,都是我们所不熟悉的,它的籍贯不是我们这里。我们更熟悉的是人际关系,更热衷的是历史故事和道德说教,你看《百家讲坛》在讲什么就知道了。人家的强项正是我们的弱项。我们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须急起直追。历史将证明,西方人能够掌握的东西,中国人也一定能掌握,但前提是我们既不盲目自大,也不盲目自卑。(09,10,6)
(6)感应思维
远古人类把世上的事物理解为互相感应的东西,本书把这种理解方式直称为感应思维或感应认知,相当于有些人类学家所称的“巫术同一律”或“互渗率”。死人和活人互相感应,星辰和生死兴衰荣辱感应,木星主福而火星主祸,梦让女人怀孕,女人梦见了神人,或者跑到山里踩了一个脚印,就怀孕了。到庙里球观音菩萨送子也属此类。初民社会中大行其道的巫术就建立在感应思维之上,是控制感应的技术。人们施用魔魇,让敌人、对手得病甚至死掉,初民之间的战争包括了大量仪式性的东西,去掉对方的阳气,增加自己的阳气,都依赖于对感应的信赖。祈雨、祈福、占星术、降灵术、招魂,这些都是我们多少有些了解的感应方式。
(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21页)
……今天,凡是不用因果机制来解释事物的发生,我们都称之为迷信,而我们现在叫做迷信的东西多一半属于感应。种种气功此起彼伏,其中很大一部分在于相信感应,例如意念制动:使劲盯着一个杯子,心里使劲移动它,杯子就动起来,瓶子没打开,药片就到手里了。(陈嘉映:《哲学 科学 常识》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22)
我们把它叫做初民的思维方式,或者野蛮人的思维方式,但在我们心里还留存着这类思维方式的很多遗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