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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鲁迅——通往中国的最短路径

2016年09月01日23:37 来源:人民日报文艺 任姗姗

鲁迅,逝于20世纪而活在今天。

今天,当我们返回历史现场,从鲁迅的书写和人生去复原他的精神地图,与这颗丰富而孤独的灵魂对话时,我们会发现:鲁迅经验、鲁迅价值正在于我们可以因他而深刻认识我们自己,认识历史本身,认识中国,认识未来。

感谢大家近几个月来对“品读经典?重读鲁迅”系列的关注。今年是鲁迅诞辰135周年,也是先生去世80周年,我们从《新青年》《朝花夕拾》《野草》到鲁迅的诗作和人生,回溯和解读了先生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但我们深知对鲁迅思想的解读没有永远的终结,纪念将会是一个新的起点。——编 者

大时代总会产生巨人。

19世纪中叶,英国的大炮,以中国人发明的火药,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帝国的命运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中国的现代化在屈辱中蹒跚起步。这个从黄河流域繁衍起来的民族,终要告别哑默,在流血的痛楚中觉醒、爆发。

1881年,全长9.7公里的中国第一条自办铁路“唐胥铁路”建造完毕。人头攒动中,“龙号机车”一声长鸣,宣告了中国第一个火车头的诞生。

同年9月25日,一个男孩诞生在绍兴。喜讯从位于东昌坊口、张马桥北边的周家,传到了在北京当“京官”的祖父周福清。祖父为男孩取了名字“樟寿”。福禄寿,寄托了一个家族对长男对未来的期许。

然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走向衰败的周家,映照着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暮色。周家的长男,自小便因祖父下狱目睹了权力的不测之威,因父亲亡故、家道中落,而背负起沉重的责任,远走异乡复又返乡,踯躅着寻找前路。

直到1918年5月,一声响雷从这黑暗的底部炸响。《新青年》杂志4卷5号上刊登了一篇名为《狂人日记》的小说,作者署名“鲁迅”。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狂人日记》)

这一天,“鲁迅”诞生了。他决心“背着因袭的重担,掮住了黑暗的闸门”,他要做“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他要“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他毕其一生寻找着答案:中国人向何处去,中国文化向何处去,中国向何处去?

从绍兴到南京,由仙台赴杭州,从北京迁广州,最终归于上海。《呐喊》《彷徨》《故事新编》,《华盖集》《而已集》《二心集》《南腔北调集》《且介亭杂文》,《毁灭》《十月》《死魂灵》《苦闷的象征》??

“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

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野草》)

21世纪的今天,当我们返回那个不算遥远的历史现场,尝试着从鲁迅的书写、呐喊与战斗中去复原他的精神地图,尝试着穿越曲曲折折的路径和幽暗渺茫的迷雾,与这颗“20世纪中国最为丰富、孤独而痛苦的灵魂”对话时,我们不禁发现:鲁迅经验、鲁迅价值之所以不可磨灭,正在于我们可以因他而深刻地认识我们自己、认识历史本身,认识中国,认识未来。这就是鲁迅的力量,具有超越性的力量。他是以燃烧的生命,给今天的我们以无穷的光与热。

今天,鲁迅依然与我们在一起。

鲁迅的时代,坚船利炮裹挟着欧风美雨奔袭而来,古老的民族被迫站在了东西方文化冲击的前沿。“欲求超胜,必先会通”,这一徐光启在17世纪提出的思想,在那个困顿的中国落地有声。

1934年,鲁迅为《中华时报》副刊《动向》撰写文章,提出了著名的“拿来主义”——“我们要拿来,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他所倡导的“拿来”是为我所用的拿,虽然“不必问西洋风和中国风”,却一定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他所倡导的“拿来”致力于造就新的文艺、新的思想、新的人,他相信“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会成为新宅子”,他要“这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因为“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

2016年,文化融合与文化冲突如影随形。经济的全球化和互联网的延伸,让这种裹挟与奔袭发生在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里,甚至每时每刻里。当你的一天从被苹果手机的闹铃和麦当劳的咖啡叫醒开始,就不可避免地与全球化进行了面对面的接触。“拿”或者“不拿”,这似乎不再是一个可选项。如何不被这浪潮覆盖,不被这风云淹没?同样的问题,考验着我们民族文化自身的生命力和延续性,考验着今天的中国人对文化根性的自觉与自信。

那个时代,没有尼采,没有夏目漱石,没有安特莱夫的启发与熏陶,没有异质文明作为参照,鲁迅就不可能提出国民性等一系列具有世界性意义的命题,鲁迅也难以成为鲁迅。在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被动开放与主动开放,在从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后,我们依然要面对,面对那条漫长崎岖、通往远方的前路。没了世界一切优秀文明的映照,迷失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汇点,不会“运用脑髓,放开眼光,自己来拿”,今天的一切始终不能成为中国的故事。

“我们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活在这样的时代”,痛苦之极的鲁迅曾这样长叹。然而,他从未放弃,从未缴械。在经历了无数的相遇与告别、信任与背叛之后,他依然秉持着直逼现实、洞穿未来的目光。他终生为之战斗,苦苦为之寻觅的“向何处去”,归根结底是“人”的觉醒,是如何真正成为一个“人”,一个“中国人”,一个“世界人”。

“许多人所怕的,是‘中国人’这名目要消灭;我所怕的是中国人要从‘世界人’中挤出。”“我以为‘中国人’这名目,决不会消灭;只要人种还在,总是中国人”。“想在现今的世界上,协同生长,挣一地位,即须有相当的进步的知识、道德、品格、思想,才能够站得

住脚”。(《随感录三十六》)

他视“世界人”为重塑“中国人”的价值尺度和理想境界。在他那里,一个真正的“世界人”就是一个理想的“中国人”——他继承传统但不画地为牢,面向世界而非丧失自我;他是知识、道德、品格、思想的协同生长;他要为中国在世界挣一个地位。而这,与我们所期盼的现代社会的合格公民是何其相似;对沉迷于物质与技术而内心苍白贫困的人们,对置身全球化与现代性漩涡而丧失自信迷失自我的人们,是何等的振聋发聩。

鲁迅,逝于20世纪而活在今天。他依然是我们通往中国的最短路径,他的思想依然烛照着今日中国。

80年的时光纵然已逝,但我们不应忘记——

1936年10月19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他的《日记》写着“星期”二字就中断了。手稿摊放着。灯却亮着。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无题》) 是的,大时代总会产生巨人。

回归生命本体的“母语”写作——读《在母语的屋檐下》

2016年09月01日23:32 来源:光明文艺 凸凹

暑期拿到彭程先生新出版的散文集《在母语的屋檐下》,立刻耽读不止,如沐清风,心神俱爽,好的文字的确可以让你消暑受用。

这是一卷回归内心和本体的文字,一切都立足于生命的原点,伦理的基点,在人的普遍生活和人情、人性恒常之处款款落笔,做从容、准确、朴实的表达,写出了通透、蕴藉、经典的(人人都有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因而多有会心处,让人能“浸入”自己,击节不已。

一、彭程的生命状态,是“每逢大事有静气”,所以他阅世处事平和平静,待人接物也不工于机心功利,面对名疆利场,也很少在“实用”的层面流连驻足。作用到文字上,他便有了以平常心淡定处之的自然形色。因为很少考虑文字之外的东西,所以他不急迫地写,而是等到尘埃落定,看到了情感的原貌和事物的本质之后,有了痛彻的感受、通透的理解和准确的把握之后,才于案头命笔。所以,他所写出的,都是真切的生命之言。

我一直以为,散文独立存在的理由,即与其他文体的区别之处,就在于它是有强烈的主体意识的写作。用郁达夫的话说,它是“自叙传”,写的是作者的“个人发见”,即个人的感知、感受和感悟,带着深刻的个体生命的烙印。其对客观世界的描述、转述和表述,不是它的主要功能,有“之余”的味道。之所以也要涉笔,为的是给个人体验的主观表达提供基本的、必要的生成条件和环境关照,且仅此而已。由此,散文不是汪洋恣肆、任性挥洒的文体,它是缓慢生成、准确捕捉、从容表达的文体。它与作者的生命历程结伴而行,它是时间深处的积累和结晶,用彭程的话说,它“以耐心为经,以技艺为纬,在漫长的时间背景下缓缓地展开”。在这一点上,彭程是卓有定力的书写模范。

彭程的耐心,使他在处理个人写作资源时,表现得特别的克制、节制,不看到表面之下,不“烂熟于胸”,不真的明白,不痛彻地感受到,他绝不写。他不写模糊的观察、含混的感受,更不写以偏概全、似是而非的体验。于是,他的文字,处处意象清晰,句句言之有物。所以,虽然取材不过是个体生命个人生活,但螺蛳壳里做道场,其寓意是大的,写出了典型的心像,写出了关乎人情、人性众生俱感的普遍道理。

譬如《招手》。写他与父母毗邻而居,因为忙,不能每天前去探望,问安的方式就变成每天清晨在厨房准备早点时推开窗户,向正在楼下院子里散步的父母招手。他写道:“这样,招手对我便有了一种仪式般的意味。做完了它,我才会感到心中踏实,这一天的开始也就仿佛被祝福过,有了一种明亮和温暖。对父母而言,这个动作的意义当会更大。当脚步日渐迈向生命的边缘时,亲情也越来越成为他们生活的核心。”他的叙述,立刻就打动了我的心弦,因为“招手”是每个中年人心中都有的意象,具有象征意义,代表着父母与儿女间、血脉与骨肉间的“呼唤与应答”。因而“招手”的背后,对应着种种类似的亲情联系,比如写家书、打电话、发微信,等等。那么,一个人的“招手”,就有了普天下的经典况味。

其中的另一篇《对坐》,虽然以前读过,但这次重读,依然泪流满面。他写与父母在沙发上对坐时的心理活动,笔致极其细腻,道尽一个中年人,眼睁睁看着赐予自己生命的亲人日渐衰老、无可挽回的苍凉感受,让人怦然心动,生大忧伤,不禁联想到朱自清的《背影》。背影,虽反向,青春和希望还是在的,预示着团圆和相聚;对坐,虽相向,却是老、病与绝望,最终的分离,不由分说地在不远处等着。“对坐”,又是一个经典的意象,穷尽了父母与子女关系的本质,是沧桑和至痛的生命感受,每一个以生活为本的人,都会被击中,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大酸楚!好的文字衡量起来其实极其简单,就在于能不能写出经典情感,引起人们心灵上的共鸣与共振。从接受学的角度说,彭程的《对坐》与朱自清的《背影》构成了相辅相成的关系,学生课本应该选在一起,对照着阅读。因为彭程的启示,感到面对生命的原点、恒常的伦理,老旧的题材也有日日新的内涵。

二、现在的一些散文作家,太看重凌空蹈虚的写作姿态(关键的是,功利的推动,使他们失去了以生活为本的信念和积累生活经验的耐心),热衷于放任想象,制造眯眼乱心的“语言盛宴”。由于个人经验、体验的或缺,他们大量依据历史文献和别人的材料,无限衍发,勾兑成文。一粒黄豆,可以做成一锅豆浆,打干捞净之后,实在的东西不多。总体上,是文胜于质,买椟还珠。而彭程不为时风所动,他坚守在“母语的屋檐下”。在他那里,所谓“母语”,既是来自“妈妈舌头尖”上的声音,包括乡音在内的与生命俱来的、承载着历史记忆、感情记忆的出生地的语言,更是回归生命本体,以人的基本情感,譬如乡情、亲情、友情,为创作母题,呈现恒常、深刻的人性内涵,从根本上回答人之所以是人的哲学命题。

他认为,人的这种基本情感,最大的特征,是“连续性”。这种连续性,带给人的是安稳和从容,是一种值得信赖、可以托付的感情所在。父母是不变的,兄弟姐妹是不变的,一日三餐是不变的,这种不变,即对生活伦理有常而连续性的感知与认同,恰恰可以生成并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