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本清源话国学 下载本文

正本清源话国学

李勇刚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中华文化教研部教师

课程前言

各位好,今天我们一起来聊一聊追本溯源话国学这个话题。百余年来,在所谓启蒙的化育之下,传统文化当中很多很好的东西恰恰被蒙蔽住了,我们说启蒙,但很多东西在启蒙的过程中被蒙蔽掉,传统文化当中很多精华的东西是在这里面(被蒙蔽)。传统文化就像明珠蒙尘,掩盖住了本来的光辉。在百余年前,当时讲启蒙或许有那时候时代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但时过境迁之后,我们绝对不可以刻舟求剑。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承认是由于客观的历史背景的演变、语言习惯的差异、世俗见解上的以讹传讹,在国学上也容易造成一些误解,对于这些话语带来的误解和前面的这样一些启蒙所造成的误解,我们不妨追本溯源,看看国学当中一些被误解的说法,它真正的原意是什么,我们从儒家、道家和佛教当中选取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说法跟大家一起里探讨一下。

一、关于儒家的误解

第一,关于儒家我们主要讲两个说法,第一是三纲,第二是存天理,灭人欲。百余年来,从打倒“孔家店”开始,儒家所受的批判最深,所以它所遭受的误解也是最多的,很多人认为,儒家维护所谓的封建等级秩序,主张的是在下位者对在上位者的绝对服从,并且用封建礼教来扼杀人的正常欲望。果然如此吗?我们来看儒家被世人批判得最厉害的两个说法,第一个是三纲,第二个是存天理,灭人欲。

(一)关于“三纲”

关于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一个多世纪以来,在文化进化论的误导之下,人们普遍将三纲理解为维护等级秩序或无条件地服从,并将它作为儒家思想最大的糟粕,甚至与它连带的五常(仁义礼智信)这么美好的道德也都受到了株连。很多人认为三纲人为地划分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或不平等关系,把一方(君、父、夫)的权力绝对化,违反了现代平等观念,束缚了人的自由。推演到极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死,所以一提到儒家的礼教,人们总会想起一个词叫“吃人的封建礼教”,甚至有些人恨的牙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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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三纲真的是这种意思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它就会和很多儒家经典的论述直接相抵触了。我们来看孔孟就共同地认为臣对于君的谏争是其义不容辞的使命,作为一个臣子对于君主要勇于提意见,这是臣子的使命。如《论语》当中有这样一个说法,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 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孔子说,作为一个大臣,如果碰到弒父弒君这样的事情,他也是不会跟从的。

其次在《孝经·谏诤》当中又强调臣子对于君父还不可以不争,你要不跟他争论、争辩还不行,这个原文是这样的,曾子曰:“敢问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子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所以,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诤是要提出不同的意见,《孝经》里面歌颂的是这些敢于和国君去争论的一些人,敢于和领导去争论的,敢于和父母去争论的。但这种争论不是意气之争,而是道义之争,在面对道义的时候,如果在上位的君和父真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符合道义,真的做的有问题的话,那你要义不容辞地去跟他争论的,这种争论不是像我们讲的一般意义上的抬杠。所以不是绝对无条件地盲从。

同时也可以看一下《荀子》所倡导的“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的原则。荀子还专门探讨了在什么情况下臣子对君父不可从,即什么时候不可以听国君、父母的。荀子说:“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在下面具体进行了分析,“孝子之所以不从命有三”,孝子不遵从父母的三种命令有三种情况,“从命所亲危,不从命则亲安,孝子不从命乃衷;从命则亲辱,不从命则亲荣,孝子不从命乃义;从命则禽兽,不从命则修饰,孝子不从命乃敬。故可以从而不从,是不子也;未可以从而从,是不衷也。明于从不从之义,而能致恭敬、忠信、端悫以慎行之,则可谓大孝矣。传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此之谓也。这个地方荀子在强调的是你要遵从的首先不是君和父,而是道和义。在儒家看来还有比听从君父更要紧的事情是遵从道义,如果听从君父的意见而不符合道义的话,那就不应该听从,所以荀子讲了孝子之所以不从命的三种情况,表面上是不遵从,但最终是为了父母的好,所以这才叫做大孝。所以儒家所讲的孝和我们普通所认为的绝对服从那样意义上的一个“孝”或愚忠愚孝是完全不一样的。

《孟子》在此基础上就更进一步说,如果君主的作为倒行逆施,还可以推翻他,这就不光是听他话的问题,你甚至可以推翻他。比如关于贵戚之卿的那段讨论当中,孟子就说:“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如果与国君同姓的贵族臣子碰到国君有大的过错就需要谏诤,就需要给他提意见,就需要跟他争论,就需要组织他。如果你反覆谏诤都不听,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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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翻他,而宁择他人。这是令我们感觉到特别惊骇的一个言论,儒家一般是强调绝对的忠。可这里孟子说:“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这里是指贵戚之卿,跟国君同姓的当时的皇亲国戚,因为他们与国君是同姓的,是同一个宗族的,如果国君不听话,不符合道义的话,就可以推翻他。

《孟子》另外的一段论述,它说,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其意为,有人问孟子,周文王和周武王作为臣子怎么能够去杀伤讨纣王呢?就算他再荒淫无道,他也是你的上级,你的君主。孟子回答说:在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臣杀君这个事情,即在武王伐纣当中他没有听说过臣杀君这个事情,只听说过诛一独夫而已,因为那时候商纣王他已经变成了独夫,由此叫独夫民贼,当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独夫民贼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具备做君的资格了,所以你甚至可以去诛杀他。 从历史上来看,纠正父母的行为,言论上错误的诤子也有很多,纠正君主错误的诤臣也有很多。明朝,尤其是后期,君主的权威生长到了极点的时候,甚至产生一种不听话就当场打死的廷杖制度,因此明朝出现很多情况是,那些诤臣抬着棺材上朝,为什么抬着棺材上朝?因为今天我就打算不回去了,我就要跟你提意见,即使你把我打死,我也要提意见,我都带好了棺材。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不论是从儒家经典上面,还是从历史上来看,三纲中所谓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它并不是单方面的服从关系,夫为妻纲,在经典当中讲得不是太多,也可以依此类推,男性的角色占得比较多一点,但这绝对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绝对压制,和一方对另一方的绝对服从。

同时在三纲这个问题当中,我们还需要讨论的是三纲当中的“纲”究竟是什么意思。根据说文解字,“纲”的本意是提网之总绳,与“纲”相连的还有一个字是“纪”,它是罗网之别丝,因此“纲纪”是指事物关系中相对主次、轻重之别。“纲纪”是一个事物之间相互关系当中谁更加重要一点,谁更加不重要一点,是这样的一个分别。相对的主次之别,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绝对的压制。

我们看公元79年,汉朝朝廷在白虎观这个地方举行了一个全国性的经学讨论会,后来这个讨论会的成果就由班固整理成《白虎通德论》,在《白虎通》的三纲六纪就正式从说文解字的意思出发来比喻说明君臣、父子、夫妇的关系,它里面有这样一段论述,君臣者,何谓也?君,群也,群下之所归心也。臣者,繵坚也,厉志自坚固也。《春秋传》曰:“君处此,臣请归也。”父子者,何谓也?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也。子者,孳也,孳孳无已也。故《孝经》曰:“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夫妇者,何谓也?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妇者,服也,以礼屈服也。《昏礼》曰:“夫亲脱妇之缨。”我们来看这段话。上文中讲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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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并没有强调臣的义务是服从,而是臣要厉志自坚固。讲到子的时候并没有强调子要听父之话,而是引《孝经》的“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强调子要跟父亲在一些道义的问题上有所争辩,免得父亲在有些不符合道义上的做法陷于不义。讲到妇的时候,虽然妇人会以礼屈服,同时它又引用了《昏礼》“夫亲脱妇之缨”来说明父要以身作则才能够赢得妇的跟从。

在古人所谓以某某为纲,并不是简单地服从与被服从的关系,所谓的纲主要有在上位者以身作则,从而统帅在下位者。其实这是一个自然的现象,因为事物之间一旦发生了关系,它必然会有上下之分,有阴就会有阳,有主就会有次,我们今天强调平等,但这种平等主要是法律意义上的一种平等,人格意义上的平等,但在身份上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主次之别,不可能每个人都平起平坐目前。对于三纲的误解主要正是把古人所强调制度程序上的上下之分和主次轻重之别夸大为人格上的不平等,权力的绝对化,等级秩序的建立等。一旦这种夸大成立对三纲的一切妖魔化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实际上我还需要强调的是,在儒家那里,即使双方关系有上下轻重、主次之别,但这种关系是双向的,而不是单向的,是变动的,而不是固化的。关于双方关系的双向性,《礼记》里就曾经提到,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必须考虑四个方面的内容,一个是人情,第二个是人义,第三个是利,第四个是患。还特别强调何为人义,这里国家这四个重要方面中的人义是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父亲要慈爱,儿子要孝顺,兄长要非常地温良,做好榜样,弟弟要尊敬兄长,丈夫要讲求道义,妻子要善于听从,年长者要很温和地善待年幼者,年幼者才能够顺从年长者。君主要讲求人义,臣下才能够尽忠,这完全都是一种相互的作用,不是说在上位者就可以为所欲为,而在下位者只有俯首听命。

《孟子》里就从反面来说明了这种关系的相对性,《孟子》提到,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孔子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他强调双方关系的相对性,只有君主对待臣下以礼相待,臣下才能对君主尽忠。在孟子看来,如果君主把臣下看成自己手足的话,那臣下就会把君主看作自己的腹心,腹心是内外相依、上下相随、联系紧密、浑然一体。次一等,君王待臣子如果像犬马那样,那臣子看君王就像路人一样,路人是陌路相逢,冷眼相对。对面相逢不相识,君臣分离,背道而行,这已经是分道扬镳的一个状态了。更有甚者,君王如果看待臣下像泥土,像草芥一样微不足道,任意践踏,随意抛弃,那臣子看待这个国君就如强盗,如仇敌,可以拔刀相向,怒目相对。孟子的这句话真的让我们感到石破天惊,在这里我们能够看到丝毫的绝对服从的意思吗?

关于伦理关系的变动性,在宋明理学当中也有很多说明,我们可以来一起看一看,因为理学家最强调天理,而天理又是什么?朱熹有这样一句话说:“张之为三纲,纪之为五常,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宇宙间只有一个天理)。”理学家有时候又将它称之为太极,天理具体来讲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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