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楼的怪人(摩天楼の怪人)(MATENRO NO KAIJIN)
新本格推理小说之先驱功臣岛田庄司 推理评论家◎傅博
●《占星术杀人魔法》是新本格推理小说的先驱作品 说到日本之新本格推理小说的发轫时,谁都知道其原点是一九八七年,绫辻行人所发表的《杀人十角馆》。但是少有人知道黎明前的那段暗夜的故事。
凡是一个事件或是现象的发生,都有原因的,不是平空而来的。新本格推理小说的诞生也不例外,现在分为近、远两因来说。
一九五七年,松元清张发表《点与线》和《眼之壁》,确立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创作路线,之后,新进作家都跟进。之前以横沟正史为首的浪漫派(又称为虚构派)推理小说(当时称为侦探小说),随之衰微,最后剩下鲇川哲也一人孤军奋斗。 但是称为社会派推理作家的作品,大多是以写实手法所撰写之缺乏社会批评精神,甚至不少作品变质为风俗推理小说,到了一九六〇年代后半期就开始式微,于是第一波反动势力抬头,就是几家出版社之浪漫派推理小说的重估出版。
最初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桃源社创刊《大浪漫之复活》丛书,收集了清张以前,被称为侦探作家之国枝史郎、小栗虫太郎、海野十三、横沟正史、久生十兰、橘外男、兰郁二郎、香山滋等代表作,获得部分推理小说迷的支持。之后由几家出版社分别出版了《江户川乱步全集》、《梦野久作全集》、《横沟正史全集》、《木木高太郎全集》、《滨尾四郎全集》、《山田风太郎全集》、《大坪砂男全集》、《高木彬光长篇推理小说全集》等精装版不下十种。
另外,于一九七一年四月由角川文库开始出版的横沟正史作品(实质上是文库版全集,达一百卷),与角川电影公司的横沟作品的电影化之相乘效果,引起横沟正史大热潮,合计销售一千万本。象征了侦探小说的复兴,但是没有出现继承撰写侦探小说的新作家。此为远因之一。
远因之二是,一九七五年二月,称为“侦探小说专门志”以重估侦探小说、发掘侦探小说之新人作家、推动推理小说评论为三大编辑方针的《幻影城》创刊。
《幻影城》于一九七九年七月停刊,在不满五年期间,以特集方式,有系统地重估了侦探小说,确立了从前不被重视的推理小说评论方向,并举办“幻影城新人奖”,培养出一批具“新侦探小说观”的新进作家,如泡坂妻夫、竹本健治、连城三纪彦、栗本熏、田中芳树、筑波孔一郎、田中文雄、友成纯一等。
《幻影城》停刊后,浪漫派推理小说复兴也告一段落,只泡坂妻夫等几位幻影城出身的作家,以及《野性时代》出身的笠井洁陆续发表侦探小说而已。代之而兴起的,就是被归类于属于推理小说的冒险小说,一九八〇年之后的大约十年,日本推理小说的第一主流就是冒险小说。
近因是带着《占星术杀人魔法》登龙推理文坛的岛田庄司的影响。
《占星术杀人魔法》原来是于一九八〇年,以《占星术之魔法》应征第二十六届江户川乱步奖的作品,虽然入围,却没得奖。改稿后,于八一年十二月以《占星术杀人魔法》,由讲谈社出版。
占星术是把人体拟作宇宙,分为六部分,即头部、胸部、腹部、腰部、大腿和小腿。都由不同行星守护。又每人依其诞生日分属不同星座,特别由星座守护星祝福其所支配部位。 一九三六年幻想派画家梅泽平吉,根据上述占星术思想,留下一篇疯狂的手记,而被杀害陈尸于密室。手记内容写道,自己有六名未出嫁女儿,其守护星都不同,如果各取被守护部位,合为一个完美的处女的话,实质上生命已终结,但是肉体被精练,升华成具绝对美之
永远女神,变为“哲学者之后(阿索德)”,保佑日本,挽救神国日本之危机。
之后,六名女儿相继被杀害分尸,尸体分散日本各地,好像有人具意识地在继承梅泽的遗志。但是梅泽的手记没人看过,何来有遗嘱杀人呢?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四十年来血案未破,成为无头公案。 四十三年后春天,事件关系者寄来一包未公开过的证据资料给占星术师兼侦探的御手洗洁,请他解决这一连串的猎奇杀人事件。名探御手洗洁如何推理、解谜、破案之经过,请读者直接阅读本书,这里不饶舌,只说本书是一部搜集古典解谜推理小说的精华于一书的杰作。 故事记述者石冈和己是名探的亲友,完全承袭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御手洗洁根据四十年前的资料做桌上推理,是沿袭奥希兹女男爵的安乐椅侦探;书中两次插入作者向读者的挑战信,是踏袭艾勒里·昆恩的国名系列作品;炫耀占星术、分尸的猎奇杀人,是继承约翰·狄克森·卡尔的浪漫性和怪奇趣味。
本书出版后毁誉褒贬参半,否定者认为这种古色古香的作品,不适合社会派(实际上是写实派)的推理小说时代,却不从作品的优劣作评价。肯定者即认为是一部罕见的解谜推理杰作。这些肯定者大多是年轻读者。
处女作是作家的原点,至今已具近三十年作家历的岛田庄司,其作品量惊人,已达七十部以上,非小说类之外,都是解谜推理小说,而大多作品都具处女作的痕迹。
●岛田庄司的推理小说观
在日本,小说家写小说,评论家写评论,各守自己岗位,工作分得很清楚;不像台湾的作家,人人都是天才,诗、散文、小说、评论样样写,产品却都是垃圾一大堆,虽然有例外。现在日本推理文坛,也有例外,二位作家——岛田庄司和笠井洁,却是双方兼顾的作家。 笠井洁的评论注重于理论与作家论(有机会另详说),岛田庄司的评论大都是宣扬自己的“本格mystery”理念。
那么岛田庄司的本格推理小说观是怎样的呢?我们可从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岛田庄司所发表的长篇论文<本格ミステリー论>(收录于讲谈社版《本格ミステリー宣言》一书里)可获得解答。
岛田庄司的推理小说观很独自,把八十多年来的日本推理小说,大概按时代分为三种类,以不同名称称呼,意欲表达其内容的不同:清张(一九五七年)以前的作品群称为“探侦小说”,即侦探小说也。清张为首的社会派作品称为推理小说。自己发表《占星术杀人魔法》以后之推理小说称为“ミステリー”,即mystery的日文书写。以下引用文,一律按其分类名称书写,笔者的文章原则上统一为“推理小说”。 岛田庄司对“本格”的功用定义如下:
——“本格”并非为作品的优劣之基准而发明的日本语。同时也非要衡量作品的社会性价值的尺子,只是要说明作品风格,并与其它小说群做区别分类之方便性而登场的称呼而已。 继之说明本格的构造说:
——“本格”就是称为推理小说这门特殊文学发生的原点。并且具有正确地继承这种精神的作家,在历史上各地区连绵不断地生产本格作品,而且从这些本格作品所发散出来的精神,也不断地引起本格以外之“应用性推理小说”的构造。
岛田庄司认为推理小说的原点是“本格”,由本格派生出来的作品就是“应用性推理小说”,他故意不使用“变格”字样,他说: ——在前文使用过的“应用性推理小说”,就是指具有爱伦·坡式的精神,属于幻想小说系统以外之作家,运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撰写的犯罪小说。
岛田庄司一面承认二次大战前,被称为“本格探侦小说”的作品就是“本格”,而另一面却认为部分作品是非本格作品,但是没有具体举出作品名说明。
而二次大战后,部分人士所提倡的“推理小说”名称,他认为是“本格探侦小说”的同义语,在“推理小说”上不必冠上“本格”两字。 至于清张以后的“推理小说”,是从“本格”派生的,属于“应用性推理小说”,所以“推理小说”群里没有“本格”作品。 ——现在因这些理由,“本格推理小说”这名称,在出版界广泛使用。可是,现在所使用的这语,是否对上述的历史,以及各种事项具正确的理解,然后才合理的使用,这就很难说了。
岛田庄司认为清张以后的冒险小说、冷硬推理小说、风俗推理小说、社会派犯罪小说都是从“推理小说”派生出来的。(前段引文的“这些理由”、“上述的历史”、“各种事项”就是指推理小说的派生问题)。因此“推理小说”本身要与这些派生作品划清界线,方便上称为“本格推理小说”而已,实质上并不具“本格”涵义。由此,岛田的结论是“本格推理小说”原来就不存在,名称是误用的。 ——那么,“本格”或是“本格ミステリー”是什么? ——已经理解了吧。“本格mystery”不是“应用性推理小说”,是指极少数的纯粹作品。从爱伦·坡的<莫尔格街之杀人>的创作精神诞生,而具同样创作精神的mystery就是。
最后,岛田庄司认为爱伦·坡执笔<莫尔格街之杀人>的理念是“幻想气氛”与“论理性”。所以岛田的结论是,“本格ミステリー”须具全“幻想气氛”与“论理性”的条件。 岛田庄司的这篇论文,饶舌难解,为了传真,引文是直译,不加补语。
《摩天楼的怪人》
岛田庄司的现代都会传奇 推理作家、评论家◎既晴
Ⅰ
在介绍《摩天楼的怪人》这本属于岛田庄司非常新近的重要作品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他近年来的创作理念。
二〇〇六年秋末,岛田接受了《本格推理小说Best10》的专访,谈到了他对现代本格推理的种种想法。当时,自一九八七年兴起的“新本格浪潮”也即将届满二十周年,因此岛田的这段访问,其中一部分的内容,或许亦可视为对新本格浪潮的意见之总结。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岛田近几年来创作力再度飙升的量产时期。暂时停止发表时论,将心思全部放在小说上,从当年的下半年开始,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陆续发表《帝都卫星轨道》、《溺水的人鱼》、《UFO大道》、《光鹤》、《犬坊里美的冒险》、《最后的一球》等新作,难怪被负责访问的评论家圆堂都司昭称之为“月刊·岛田庄司”了。
在这些密集发表的新作中,岛田尽管不改其一贯理念,仍然将“谜团的诗意”与“高度的论理性”视为终极创作原则,属于曾经阐明于《本格Mystery宣言》及《本格Mystery宣言Ⅱ——混种维纳斯论》的范围内,但在二十一世纪来临之后,岛田的写作方针依然做了一些调整,将过去并未突显的元素加以强化,以因应新的阅读时代。
而,岛田的此番调整,则是认为新本格浪潮发展二十年来逐渐陷入僵局,于是提出了个
人的解决方案。
新本格浪潮的发展僵局,岛田认为与日本本格推理以往所承袭的创作路线有关。日本本格推理作家所学习的,是欧美推理解谜黄金时期的格式,依循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 Christie)、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与约翰·狄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三大家的作品典范,加以临摹、变化,以求新意。在日本推理史上,横沟正史、高木彬光都是如此。不过,相对于这三位各自具备独到成熟风格的巨匠,以年轻作家为主的新本格浪潮,在精神上则是更接近解谜推理的先驱作家,S.S.范·达因(S. S. Van Dine)。
发表过《推理小说二十则》的范·达因,认为推理小说应以解决谜团、进行公平斗智游戏、制造谜底的最大意外性为宗旨,其它关于角色刻划、恋爱关系等,只要不会对解谜、公平性造成负面影响,付之阙如也没关系。
这番“解谜至上”的见解,使范·达因被认为在本格推理作家群中,是所谓的“基本教义”份子,也使他的作品在日后的推理迷眼中,除了推理布局、解谜技巧以外,无甚可观,成为艰涩生硬的冷性读物。 后来的欧美推理,走向写实、文学路线,从此,解谜推理也不再是符合大众口味的主流。但范·达因的见解,却漂洋过海来到日本,并在新本格浪潮的蜂起,被赋予了崭新的意义。 原本,范·达因认为不要在推理小说中加入与谜团无关的描述,是由于不希望读者的思绪被卖弄文采的作者干扰,能够专心推理,可视为作者在公平竞赛里的体贴,其实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但,新本格派的年轻作家们却是特别喜欢解谜,对于其它丰富小说内涵的描写,除了恐怕不擅长之外,也不是太有兴趣,变成“不能,亦不喜也”。
于是,新本格派的诸多作品中,既不重视犯罪动机,也不着墨于人物刻划,故事中所有角色的言行举止,犹如棋子一般,其用途只是做为布置惊奇结局的工具。如此“人物符号化”的发展结果,将可能使日本战后浪漫本格衰退、被社会派取而代之的情况再度发生。
为此,岛田认为,必须摆脱范·达因的做法,才能让本格推理继续发展——这也是在更早以前的二〇〇三年,他曾经发表在《二十一世纪本格宣言》的论述重点。 那么,若要摆脱范·达因,具体的做法又是什么?二〇〇六年的岛田,提出了两大路线,一是“回归坡·道尔的创作精神”,一是“让侦探重拾行动力”。
若是再对照岛田的自身创作,则不难以发现,在二〇〇二年发表《魔神的游戏》之后,一直到二〇〇六年的《本格推理小说Best10》专访前的创作旺盛期前,岛田在这段期间只发表过两部长篇推理——除了与《二十一世纪本格宣言》的发表时间非常接近的《螺丝人偶》以外,另一部作品,就是本作《摩天楼怪人》。
Ⅱ
为什么岛田认为在二十一世纪的本格推理小说中,必须重新找回更早于范·达因的先驱者艾德格·爱伦·坡(Edgar Allan Poe)与亚瑟·柯南·道尔(Arthur Conan Doyle)呢?所谓“侦探的行动力”又是什么?
实际上,类似的诉求在最早期的岛田庄司作品中,已经出现过了。那就是,以创作时间点而言,属于岛田实质的长篇处女作——《异邦骑士》。 在岛田的创作观里,侦探是解决谜团的核心人物。对于破除命案中所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之事,他必须一肩担起全部的解明责任。因此,在岛田初期的作品中,总是不乏难解的谜团,令侦探跋山涉水、突破万难才得以真相大白。
但,解谜的目的又是什么?欧美古典的本格推理中,侦探解谜,是为了让“世界恢复理性的正常秩序”。他们有时候只是对奇闻怪事、对复杂人心有一点小小的兴趣,对于犯罪所衍生出来的道德、善恶问题,却是抱持着淡漠、疏离的冷眼态度。对他们而言,能合理解释所有的疑惑即已足够,不需去讨论日后为凶手量刑、为被害人善后的繁杂事务。